马车停在齐府门前,沈西泠跟在齐婴身后下车,得见高门华府,心中甚为惶恐。
齐本家与风荷苑截然不同。风荷苑虽也是齐氏的产业,但毕竟是别第,屋宅园林胜在精巧,而本家则不同,更重世家底蕴,朱门巍峨,门口阶下的两座石狮修得又甚是威严,令人一见便心生怯意。
沈西泠紧张得两手冰凉,齐婴扫了一眼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低头对她说:“不必害怕,没事的。”
沈西泠仰起脸来看着他,心口仍不安,勉强地点了点头。
齐婴沉默一会儿,说:“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母亲,她向来喜欢女孩儿,不会为难你,你乖一些就好。”
沈西泠紧张地抿了抿嘴,问:“怎么才算乖一些?”
齐婴挑了挑眉,想了想,说:“跟在我面前一样就好。”
只要跟在我面前时一样,就足够讨人喜欢了。
沈西泠听了这话,不禁回想起自己近来给他添的许多麻烦,心里更是没底。齐婴见她手指绞得越发紧了,晓得眼下多说无益,遂直接带她进了府门。
齐本家府宅极阔,据说约有一坊之地,进得门来越发觉得侯门如海,厅堂楼阁嵘峥轩峻,树木山石蓊蔚葱郁,处处雕梁画栋庄严气派。沈西泠跟在齐婴身边穿过重重的花厅游廊,又绕过不知多少插屏软挡,见往来仆役比风荷苑多出十倍不止,游廊假山之畔还挂着画眉鹦鹉之类供人赏玩逗趣儿的鸟雀,方知所谓“豪奢”二字,究竟是怎样一番气象。
往来的仆役纷纷向齐婴行礼,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见了他连忙大步迎上来问候,齐婴脚步不停,问那男子道:“母亲可在嘉禧堂?”
那管事的满面堆笑,答:“夫人听说二公子今日回得早,夜里又要宿在本家,欢喜得很,正在嘉禧堂等您呢。”
顿了顿,又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相爷也在,正同夫人一道吃茶。”
齐婴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说:“父亲也在?”
那管事的连道两声“正是”,齐婴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西泠,随后就又转过头去,点了点头。
沈西泠总觉得他方才朝自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带了些许忧虑,又没看真切,心中却更加紧张:原来今日不单二公子的母亲在,连他的父亲,那位声名煊赫的大梁左相、而今身为江左世家领袖的齐璋也在府中,而她稍后便要见他们了。
一时间沈西泠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气都喘不匀了,连忙趁人不注意,偷偷在掌心画了个小人吞下去。
过不多久,终于行至嘉禧堂。
下人进去通传,说二公子回来了,沈西泠便听见屋内传来一个妇人欢喜的声音,说:“敬臣回来了?快叫他进来。”
齐婴提步要进屋,走出两步却发现沈西泠没有跟上,遂停下回身看她,见小姑娘紧张地低着头,连他走了都没发现,不禁莞尔。他走回她身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眼中笑意清浅,说:“走了。”
他捏她那一下颇用了点力道,弄得沈西泠有些疼,她揉着自己的脸带点委屈地仰头看着他,在看见他眼中的笑意后心中却乍然平静了。
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人曾在城门前的满目兵戈中将她带出城,曾亲手为她葬下她受千夫所指的父亲,曾瞒天过海将她这个罪人之女护在羽翼之下——有他在,她还怕什么呢?
沈西泠略带腼腆地朝齐婴露出一点点笑容,跟在他身后走入嘉禧堂。
嘉禧堂并非齐府正堂,只是尧氏所居院落的堂屋,她常在此招待来客或与晚辈闲话。这堂屋不算很大,装饰精细却不过分华丽,尧氏的腰有些不好,因此堂屋中任何一个坐具都包着软软的垫子,兼而还有随处可见的靠枕。
齐璋自幼受世家礼仪教导长大,最是讲究规行矩步,早年刚同尧氏成婚的时候还不适应夫人这随处软垫、处处靠着的习性,深以为不雅。但他同尧氏感情深厚,成婚数十年仍很爱重她,不忙政务时便大多会来妻子房中久坐,时日一长对这些软垫靠枕之流便也适应了,且回到自己屋里以后还会觉得板凳太硬。
这日下了朝,齐璋便来到嘉禧堂见妻子。夫妻二人在坐床上手谈,齐璋见尧氏颇有些恹恹地靠在软垫上,不禁问:“这是怎么了?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敬臣?”
尧氏嗔了他一眼,“他都多久没回家了?”
齐璋咳嗽了一声,说:“他近来的确是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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