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姑娘骑不了快马,和那些矿工一起坐的马车,邹将军派人护送着。吴公子和那个姓孔的毛家亲兵,看到莽古尔泰撤军后,就赶往抚顺了。”
“哦。”
……
申末时分,阴雨整日的天空,云翳渐散,残阳最后几抹熔金晖光,自云破处泼洒下来。
郑海珠从马根单吐到抚顺城,苍白的脸靠着落日的康慨涂抹,才显出几分红晕。
她不晕车,她晕人头。
人头是计算军功的重要依据。抚顺城外和马根单军堡鸣金后,明军依然遍布战场,一面砍人头,一面把无头的女真尸体堆在一起焚烧,以免发生疫情。
郑海珠再是躲闪,也无法避免地看见那一车车各具特色的人头。
凶狠的,惊恐的,张嘴豁牙的,眼球爆凸的,只剩半个脑壳、白乎乎粘着未干脑浆的。
死前最后一刻的所历所感,都写在那一颗颗金钱鼠尾的头颅上。
血战后,满世界都是人头,实在令她这个尚未适应古代战争实况的现代人,有些招架不住。
就连她下车后往抚顺城走了没几步,都会有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脚边。
迎面传来怒骂:“傻儿子们,把老子的话都当大风刮过吗?砍鞑子人头,不能砍断辫子,回头怎么串一起?你们看看,这西瓜似地满地滚!”
旋即,怒骂变成朗笑的欢迎。
();() “郑丫头,你咋这时辰才回来,走,毛伯伯带你去吃笨鸡炖蘑孤。”
……
抚顺军衙后院,火把通明。
衙门的伙夫支起两口大锅,里头炖着肥壮的阉鸡和浓香的松蘑。
辽东总兵张承胤的勤务兵,特意拿出近年才从陇西传入的“辣火”,也就是后人所说的辣椒,摘成碎末,撒入锅中。
已经去抚顺客店里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的郑海珠,本来觉得大部分元神已经回到躯壳内。
此际往锅边一坐,看到那红黄黑白各色相间、油乎乎的乱炖,登时想起白日里所见的战场景象,胃中又翻腾起来。
她的身边,张凤仪吃得不亦乐乎,父亲的责怪,完全不影响这个另类千金的胃口。
张铨今日出了沉阳,等在抚顺东边,午后接到捷报后,飞驰赶到抚顺,听到坐镇指挥的张承胤、颇廷相两位总兵狠狠夸赞了一番女婿马祥麟的战绩,面上不显,心中还是很得意的。
孰料,没过一个时辰,他竟在抚顺城中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据女婿交待还是已经在马根单附近做了三四天哨探,张铨顿时老眼一黑,又惊又气,碍于秦良玉的关系不好斥责马祥麟,只能捡开饭的时候,数落一顿张凤仪太不知轻重。
继而千叮咛万嘱咐:“你和祥麟都记住,此事切不可让你娘知晓!”
狼吐虎咽的张凤仪,初时只老实听着,后来嫌当爹的太啰嗦,咕哝道:“行了侍郎老大人,你快去给功臣们叙功吧。别忘了给我这夜不收也算一份。”
见父亲终于走开了,张凤仪嚼着蘑孤,侧头向郑海珠请教起火炮知识来。
又夹一大块沾满了鸡油和鲜红辣椒汁的松蘑,塞到郑海珠的陶碗里,冲坐在总兵和毛文龙、戚金那一桌的马祥麟努努嘴:“祥麟没骗我,辽东的蘑孤就是比关内的好吃,阿珠你都饿了一天了,怎么不吃哪。”
郑海珠看到那颤巍巍一块人肝似的蘑孤,忙挪开眼珠,强作轻松地站起来道:“我去兜个生意,回来再享用。”
来到张承胤主持的桌前,郑海珠掏出从客店背来的好东西,恭敬地给每位上官上将发一份。
那是她早已准备好的。
诸人接过一看,蛐蛐儿罐大小的一个锡盒,打开后,一股怪味儿。
清河守将邹储贤是个大老粗,因收礼、设伏等几个回合,已和郑海珠熟稔,大咧咧道:“郑姑娘,你这是茶叶吧?发霉了哟。”
辽东副总兵颇廷相也起于行伍,没读过私塾,问身旁的马祥麟:“小马将军,你识字不?这盒子上,刻得啥字儿?”
“畅饮红茶,勇闯天涯。”
戚金眯着老花眼,已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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