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走,展有庆更慌了,下意识看看床上的明秀:“贺老板人走了。”
明秀的眼睛却在展颜身上,像是没听到,被子里伸出白瓷似的一截手臂,颤巍巍的,像要离枝的叶子。
“颜颜,来,来我看看。”
展颜脑子很空,仿佛刚被一场暴雨给洗干净了,明明来之前,有那么多话要跟妈说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到底只变成了带哭腔的一个“妈”字。
单人病房干净,温暖,床头竟放着一个花瓶,插了几朵暗红的菊花。
这儿令人有种说不清的迷惘,展颜觉得哭不太好,不能让妈伤心,就忍着了。
“吃饭了没?”
“吃了。”
“你爸带你吃什么了?”
“包子,还喝了汤。”
“吃饱没有?”
“饱了。”
“颜颜,你头发怎么又剪短了,不是想留着的吗?”明秀望着她笑,展颜怪难为情的,但还是说了实话,“头上长虱子了,住寝室住的。”
“你过来我看看。”明秀要坐起来。
展颜就蹲在了床沿跟前,明秀有点儿喘,扒拉起她的头发。
展颜眼睛里噙着泪,让它在心里汩汩地流,那双手,如此真实。
“等出院弄吧,费眼。”展有庆想去拉展颜,明秀不让,她半抻着腰,声音像要垂下来,“颜颜没长过虱子,你看,我这不能管着她,让她长虱子了,都大姑娘了,反倒长了虱子。”
展颜却走神,心想,等开春杏花开的时候,她就搬个高凳子给妈,再搬个小马扎给自己,坐妈怀里,让妈正正经经给自己逮虱子,太阳光照身上,暖呼呼的,人也懒洋洋的,不知多快活。
哎,长虱子兴许是件好事。
“颜颜,快起来,你妈累了回去让奶奶给你篦。”展有庆还是拉起了她,展颜就坐到床边,这时,明秀才留意到她只穿了一只鞋,刚进来时,光盯着孩子的脸,竟然没发现这个事。
“颜颜,那只鞋呢?”
展颜想起那幕,竟然想笑笑:“坐公交车挤掉了,人多得很。”
“挤掉的?”明秀也就跟着笑了,“那人可真不少,”说着,看了展有庆一眼,那一眼,自然是质疑他为什么不给孩子再买双鞋。
展有庆低着头,一边扯开被子给明秀按摩腿,一边说:“颜颜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愿意,我弄不动她。”
卧床时间长了,腿上的肌肉跟着萎缩,明秀的腿,细了许多肉皮子松松的,像皱了的脸。展颜见状,也要按,展有庆不让:“你哪有劲,坐着跟你妈说说话。”
说的无非是冷不冷,跟同学相处的如何,什么时候期末考……
话说着,贺以诚拎着一个包装袋进来了,那是给展颜买的皮棉鞋,还有新袜子。
“我看孩子就穿了一只鞋,”贺以诚笑笑,特别随和的模样,“颜颜,来试试,叔叔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码,大概买的。”
展有庆瞬间憋红了脸。
“怎么好让你又破费。”明秀几乎是无可奈何的声音,她看看展颜,知道贺以诚的脾气,这鞋退是不可能了,他这人,不管你要不要,花了钱,哪怕你扔了,他也还要那样做。
“颜颜,试试吧。”
那种怪异的氛围,立刻回来了,是跟着贺以诚回来的。
展颜有些不自在,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听妈的话,绕到床里边,把袜子鞋脱了,换上新的。
呵,从没穿过这么软和,这么舒服的鞋,脚一伸进去,像是踩到一个毛茸茸的世界。展颜为这种新奇的体验,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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