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在家居丧的崔乙么?”董晟望着叶永甲兴奋的神情,大胆地猜测道。
“是他,”叶永甲点了点头,“他虽是我们这一派人,也在朝中执掌权柄,但近月皆在丧期,久不出山,无人注目。若出其不备,令他暗自出城,谁能知晓?不过此事关乎大礼,真勉强他不得,需以书信相请,试其态度。”
蔡贤卿却大笑:“廷龙何必担忧?那崔和巽一心求功,见机而动,怎会被大礼所束?您只需派周差役前去叫他,这样省便多了。”
叶永甲摆了摆手,答他道:“话是这样说,但也太折和巽的脸面,我得给他个台阶下。诸位勿虑,我回去自想办法。”
万羽之等人见没议出个定论,还想再谏,蔡贤卿却笑着阻拦住他们:“兵部已有成算,尔等就安心吧。”
“老爷回来了!”一名老仆正从内堂里走出来,远远一瞧,看见叶永甲立在长廊上,慌慌张张地去迎。
“老人家不必行礼,”叶永甲近前搀扶住他,急切地问,“不知夫人现在何处?”
老仆陪着笑禀道:“夫人和那些丫鬟在厢房做针线呢,老爷要见,小的立刻回去禀报。”
“不了,”叶永甲连忙伸手止住,“你们都别去打搅她。我自己去就是了。”
叶永甲便独自穿过内堂,进了东面的厢房,见两个丫鬟在外间守着,便俯下身子,轻声问道:“暖阁里可还有什么人?”
丫鬟低头答道:“就是夫人和三个丫鬟。”
叶永甲望那暖阁门口瞥了瞥:“去,告诉她们,都出来吧。”
“是,老爷。”
两个丫鬟老老实实地奉了命,进屋不一会儿,便带着下人们都走了出去,撇下手头的针线。
叶永甲旋即挑帘而入,看到崔氏仍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半含着笑,面不点妆,亦觉眉目如画。
崔氏这几日都未与之见过一面,到如今难以掩盖心底的激动,甚至想要扑上去呼喊他的名字;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将那想法按了下来,上前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
叶永甲略微一怔,只好也回了礼,方才携着崔氏坐下。
“夫人,我最近为那些琐务忙得很,竟无个空闲来陪你了。今日终于抓了个机会,借着公事的由头回来了,必当与你折花赏月,快活一日!你可莫怪我以私废公啊。”叶永甲慢慢牵住她的手,大笑着说。
崔氏微笑道:“我不过一介妇人,岂能碍着夫君的千古大业?我心里还为此有愧呢。日后再如此行事,断断不得了。”
叶永甲听了,便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嘴边:“这些胡话我可不愿意听。夫人这样自轻自贱,不是把我一样骂了?”
于是崔氏笑而不言。
叶永甲瞥见窗边放着自己的朝服,伸手要拿,却被崔氏一把止住了,正经地瞪着他道:“这衣服还没给你缝补好呢,你拿他作什么?那块补子上已有些破了,你快莫要动它。”
叶永甲便缩了手,反倒去捋了捋她乌黑的发丝,轻声安抚道:“好,好,我一切都听着夫人吩咐。只是这补子破了些,又无大碍,只是去上朝时,偶尔穿几下罢了,何故如此上心……”
“这是什么话?”崔氏转过头,嘟囔着说,“你可是满朝敬仰的英雄,谁不知你匡救天下的志向,是这世上的人少有的。如若不修边幅、不重仪表,就仿佛玉石上落了一点污,岂能容它在那里碍眼?”
“夫人,我若连平日的衣食起居都要考虑做官该如何的话,那岂不就成了一个势利小人了?”叶永甲忽地站起,“难道我与你朝夕相处,就不能抛却这些外间的虚名,以平民一般相对待?”
崔氏义形于色,望着他道:“我当初之所以肯嫁于你,便是敬你有肝胆,有大志……在他人是虚名,在你却绝不会是。”
叶永甲复又坐下,真诚地看着她,抚摸着她每一根纤细的手指,眼中泛起些许的泪光:“我……我不愿听到你这番话。”
崔氏默默低头。
叶永甲慨然一叹,语气决绝:“敬我的人多了,唯独崔姑娘不可敬我!我与你,只要‘情’一个字。那些实实在在的情,尽能迸发的情,而不是所谓的斯抬斯敬,所谓的相敬如宾……我痛恨一切的虚伪,哪怕是丝毫,也会使我万分痛苦……我已经在这一路上经历过千万遍了,此后仍要在这虚伪中度日。请崔姑娘……请你留给我这唯一的温存之地,不要再让我在这里回想这些事了。”
崔氏定定地望着他,可从他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无从探知他究竟经历了何事。她当然对他有无限的真情,但总是禁不住地仰慕这个‘英雄’,以他遍身的光辉深深为荣。这倒并非过错,然而她在光辉之下太为谦卑,以致于不敢稍逾礼制一步,如同奴仆般仰望着他,好像怕玷污了原有的光彩似的。
她很不明白,可看到叶永甲如此伤痛,便也为他难过,流下两行清泪来:“夫君……我知晓了,知晓……”
“好,这样就好……”叶永甲一字一顿地说着,眼圈逐渐红了,慢慢地靠到了崔氏的那双胳膊上,如呓语般重复着这一句话。崔氏一动不动,只久久地凝视着他,二人半晌无言。
待得须臾,那叶永甲的心情才平复了些,可这一件事依旧在心中挥之不去,因此怏怏不乐,无心再处置崔乙的事,当即回了宿房,愣过片刻,竟已睡去。
时至夜半,街上的梆子敲了一下,叶永甲仿佛听见一般,忽然睁开眼醒了。他见身上多添了一层被子,侧身一看,崔氏已在一旁睡熟了。
他略作叹息,随即将被子往她身上挪去,自己则轻轻起身,随意穿过了鞋,独步走入庭院里来。
哪知夜里寒冷,他刚出寝屋,迎面便刮来一阵寒风,当即打了几个哆嗦,头脑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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