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的地方是一所教堂,巨大的拱顶和排排伫立的扶壁以及由石头曲线制造的强烈明暗对比,昭示了这是一间仿罗马风格建造的教堂。
楚子航站在一家工厂的屋檐下远眺着那座大雨里的教堂,他的手机遗弃在了路上校对不了现在的时间,但从他出地铁站的时间推算,现在应该是接近夜间九点了,浓云大雨的缘故即使现在是夏天天色也低沉黑暗得让人觉得压抑。
按照基督教、东正教的习惯,每晚8点至10点会有一次敲钟,这次钟鸣意味着祈祷或晚餐,可还是很难想象在八宝山这种废弃的地方,还会有教堂维持着敲钟的习惯。如果楚子航记得不错的话,的确在几年前这边还没衰败的时候,这里是信教的教徒们祷告的地方,可现在新的教堂已经移到了时代广场,坐地铁5号线就能抵达,根本就不会有教徒还会来这种地方了。
很快,楚子航就发现自己错了,敝帚自珍的人还是有的,而且大有人在。
钟声如是牧羊人的笛声,一群群黑色的羔羊从四面八方的厂房中悄然走出,他们披着纯黑色的雨衣脸藏在兜帽里,无论年轻苍老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内心里祷告着,大雨中徒步向教堂走去。
乍一眼望去教堂前的“黑色羔羊”乌泱泱一片数量近百,他们在雨声中前行中,背后不远处的道路上下了牌照的车辆一步步驶来,停靠在了工厂路边,从车上下来的人也披上了黑色的雨衣加入了这场朝圣中。
楚子航扶着工厂的墙壁,沉默地看着外面的这一切,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些发冷,隐藏在黑暗中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每一个朝圣的人,他想知道卡塞尔学员的那个女孩是否也在这群人中,可奈何雨衣将朝圣者们大半的脸都遮掩了,他根本没法找到自己的目标。
许久后,他闭上眼轻轻深呼吸了一次,戴上了兜帽缓步走出了黑暗,如归于主流的溪水一般毫无异样地融入了这片人群中,走向了雨夜里巍峨的教堂。
加入了人流后对于现况的掌控变得容易了起来,在楚子航的身边,他注意到朝圣的人群并非是特定的某大类人,譬如现代都市里信教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年轻人受到了互联网时代的冲击大多已经成为无信者了,唯有难以接受新信息的老年人们容易被信仰捕获,所以在大多教堂中祈祷的就八成以上都是老人。
可在他身边的朝圣者里年轻到苍老、男性到女性都能见到,频率也各不一致,难以从人群大类上推测出教堂里究竟在从事什么活动。可以捕获这么广泛人群的组织,楚子航大概只见过庞氏骗局的繁衍物,传销。
可就算是传销也不该把聚集地定在这种地方,传销的定位应该是封闭、囚禁和洗脑,其中最为重要的洗脑环节也不可能夹杂这么浓厚的宗教意味,毕竟主都是高洁的,不染人间铜臭,很多教义跟传教有本质意义上的冲突,传销头头再作死也不会用宗教来进行洗脑。
敢在宗教上动笔墨,不分男女老少的捕获入网,又用这种手段招聚人群的组织,楚子航现在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了,同时内心悄然地生起了警戒和厌恶。
只是城市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组织?
楚子航不清楚,但他很肯定的是这种东西的出现必然会对社会造成巨大的冲击,恶劣影响会让这座城市的风气都变得乌烟瘴气起来,无论是哪里,只要有这种形式集会的苗头都必须被彻底的根除、拔掉!
随着人群步入了教堂,果不其然,那墙壁上燃烧的篝火,昏沉黯淡的空间点着数以百计的蜡烛,烛光摇曳着为高台正中上被砍掉头颅的受难耶稣雕像打上阴影。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地方深信的教义,雕花玻璃上的一切宗教画像都被用红色的颜料给抹花了,任何有原基督教义的物品都被打砸成了残骸,取而代之的是中世纪巫医的鸦嘴面具,和一个个不知真假的骷髅装饰品。
每个朝圣者都在教堂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排排坐下,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坐在了最靠近讲台的第二排位置,将脸彻底藏在了雨帽中,身边的人们陆陆续续坐下,没有讨论的杂音,井然有序,俨然不是第一次召开这样的集会了。
在教堂的高台上摆放着一架烧着木炭的旺盛火炉为整个空间提供最大的照明力度,炉火里火光冲起半丈高,在角落站着一两个戴红色羊头身披黑袍的男人,身边架着一口巨大的铜钟和撞木。可以猜到之前响彻整个工厂废墟的钟声就是由他们敲响的,在悬挂的大钟下又有不少苍白的骷髅头堆积成了一座矮小的小山,只是每个骷髅头都显得格外的纤小,被绳子绑在了一起才勉强没有散倒掉。
为什么卡塞尔学员的学生会来这种地方?
楚子航内心泛起了困惑,刚才的枪击事件再到现在的邪教场地,一切都在冲击着他的三观,他只能把脸深深埋进兜帽里藏起了所有的疑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四处扭头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
等到再没有人步入教堂,大门轰然关闭将雨夜隔绝在了外面,吹起的气流扰得烛光飘摇,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中,高台上戴红羊头的两个男人从幕后搬上来了一个红色的箱子,箱面上用比红色更深的红色写着两个字吸引了楚子航的注意力。
永生。
字法潦草,不是主流上任何一种字体,更像是有人用手指随意书上去的随笔。
还没等楚子航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一个穿黑袍、戴狼头的教徒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就在他浑身绷起时,对方又只是将一大叠白布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就离开了。
楚子航缓缓放松下来悄然抬头看向四周,发现不少戴狼头的教徒都在分发这些白布,座位靠边拿到大叠白布的人依次将白布向一侧传递分发下去,每个人都在膝盖上铺着一层白布双手合十着静静祈祷。
在依葫芦画瓢,把白布分发下去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用手捻着膝盖上的这张白布,白布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除了白布格外的透明干净,就算平举在面前都能透着光模糊看个影儿,有些像女人出嫁时戴着的盖头,只不过不是喜庆的鲜红,而是丧葬的惨白。
在白布发放完毕,一切都看似准备就绪时,钟声再度敲响了。
两个红山羊男人抱着撞木一下又一下撞击大钟,巨大、嘹亮的钟声在整个空间回荡,密闭的室内振聋发聩、震耳欲聋的钟声让人几乎头痛欲裂,不少信徒的确也死死地弓着腰忍受着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就算头痛欲裂都没有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在忍受着音浪的折磨中,楚子航的视线余光中,在教堂的高台角落,一个手术推车被红山羊头缓缓推到了高台正中,在那上面躺着一个面目痛苦的女人,女人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怀胎数月到了临盆的阶段。
在女人被推出的瞬间,楚子航注意到了整个教堂中的信徒都瞬间坐直了,黑色兜帽下的视线温度霎时间比那火炉中的火焰温度还要高涨,像是信徒如见上帝显灵一般盯住了推车上的女人。
在女人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嚎的一刻,楚子航瞬间反应过来了手中白布的作用,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刹那间他的额角青筋绽裂。
羊水破裂,胎儿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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