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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我最后还是大概交代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倒是忽略了底下第二层的密室,“那围墙四面不透风,那个‘借福增寿’的仪式就在里面。”
我交代完事情,略带忐忑地抬眼看向他:“就这么多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但是,但是这次真的不严重。圣上大概是年纪大了,难免会相信这种东西,犯不上真的在意的!”
廖清河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点点头,片刻后,他望着门外的院落,平静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阿梨,你知道为何老夫如此惧怕憎恶巫蛊之术吗?”
我摇摇头:“依女儿愚见,世间诸多恶行,巫蛊虽然听着可怕,却……却不是影响最广的。赋税徭役远比,远比这可怕多了。义父,就此打住吧。”
“始皇、武帝、司马家那些不成气候的帝王……古往今来血淋淋的教训无一不说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帝王倘若还能存有理智,还在思考生民百姓天下兴亡,他是不会以这样悖乱道德的行径为自己谋求长生的。天下之主,其一言一行当记载垂范于青史,其德行操守将记载于千秋。总是心中难免有僭越的想法,一旦想到自己坐于高位,言行为天下表率,都不会轻易触碰这些巫蛊邪术。”
“反之,如果一个帝王已经开始沉迷于巫蛊,那么也就意味着此刻他觉得名声、天下都不再有自己的寿命来得重要,他已经看不见这悠悠苍生了……看不见天下的人执掌天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我沉默了很久,心里觉得极为不安:“也有许多无能的皇帝,也有许多昏庸的君主。不要紧的,义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是不要紧,大越眼下还是强盛之国。”
“阿梨,没有亡国之君觉得自己应当是亡国之君,他们都觉得一时之失是无足轻重的,然而这多少错误合在一起,谁知道哪一件最终会引起轩然大波呢?”廖清河说到此处,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拍了拍我的背脊,“放心,老夫知道你是好孩子,这样做也是关怀老夫。眼下已经到了这把年岁,老夫也多少学会圆滑了一些。凡事孰轻孰重心里多少有分寸,你不用替老夫担忧。”
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是廖清河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点头。
我在京城又呆了十多天,察觉廖清河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之后,才在他的催促之下准备回北川了。这次在长亭外只有沛德和义父为我送行,场面有些萧索凄凉。眼下阿莲和广王都在岭南,少了他们也就少了不知道多少热闹。
廖清河悉心地嘱咐我带好东西,又从包里掏出一卷手抄的《南华经》递给我,说是倘若路上无聊可以看看解解闷:“你们在北川做得那么好,连我也听闻一二。只可惜圣上至今并未一言允恪己回京,眼下你们还是只能在北川那边带着。”
我明白廖清河的忧虑:“放心,义父,多等一段时间,总归会有机会回到京城的。再说了,眼下无论是和匈奴单于的合作还是和连通北境三郡,都还要时间。眼下我们并未懈怠,而是励精图治,义父还请放心。”
“老夫岂不知你们都是好孩子?”廖清河一声叹息,“只不过许多事情,哪里是你们努力便能解决的呢?正玄门之变坐实了反叛逼宫,能够宽恕已经是天大的恩典。眼下这情况,圣上一天不允许北川侯回京,恪己便被困在北川。如此下去你们就是努力再久又能怎样呢?”
廖清河所说的也是我最为担心的——周恪己看着蒸蒸日上,但是他做得越妥帖,反而越遭到圣上的疏远和太子的嫉妒。虽然总算不用像过去那样有性命之虞,但是长此以往,最多不过是封个地方王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京城还是权力最为集中的地方,到时候就是再风光,身为地方侯照样要为明昭太子做事情。
眼下圣上日渐昏聩,他越多依赖郭虞,太子周恪礼的权势便越统一。哪怕在北川治理得再好,山高皇帝远,哪里抵得过在京城的朝夕相伴呢?
——必须要回到京城,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找到回京城的理由。
不过我可不想用我的想法干扰廖清河,只能又宽慰他几句,说着什么一日好过一日的空话,又多多嘱咐他要照料好自己的身体,早些告老还乡去南面享受享受当年陶公的闲适田园生活,别到了这把年纪还在为我们这些不省心的家伙盘算筹谋。
廖清河一一都答应下来了,就跟前几次一样由廖沛德扶着在长亭边远远地送我。我从马车里探出头,跟他大力地挥着手:“义父,义父回去吧!外面晒呢!”
廖清河也朝我摆摆手,他枯瘦的身体裹在洗得有些褪色的官袍里面,好像一颗暗红色干瘪的枣核。直立在长亭外面,只伸出一只干枯瘦削的手远远仿佛一根麦秸一样在空中挥舞着。
“义父,回去吧!外面晒着呢!”我又喊了一句,他还是站在那里不住对我挥手,那沐浴在中午时分灼灼烈日下的身影瘦削和苍老得教我有些胆战心惊。
廖清河不喜欢高声说话,对着马车呼喊离别话语对他来说仿佛是很不符合礼节的事情,我们每一次离开,他都只是这样挥着手跟我们告别。就在我以为这一次也将亦复如是的时候,忽然听到风里传来沙哑而混着喘气声的苍老声音:“照顾好自己。”
我心里不由得一动,更加大力地挥舞着手臂:“我会照顾好恪己大人的!义父放心!”
他的声音透过初夏有些燥热的空气急促地传来:“你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都要。”
热气蒸腾得他的身影仿佛像是摇晃的海市蜃楼一般,我对着那有些模糊的声音喊了起来:“我记得了!等我下次再回来看您啊!”
——然而,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年七月初四,我还没有回到北川的时候,廖清河上书请奏拆除目下正在建造的祈福寺庙,并直言郭相国在暗地里行巫蛊之术。
龙颜大怒,廖清河被幽禁在自家府邸内,由神武营将士日夜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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