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这飞身一跃着实有些骇人,可两名侍从自然清楚这对他不算什么,是以慕情没动,不过,风信还是去拉了一把。谢怜微一用力,就将那小士兵提了上来,两人双足在城楼上落地,谢怜道“你是谁手下士兵,怎么躲在这里”
这小兵手上、头上都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浸出一点血迹,来负伤累累。这并不奇怪,今日一场大战,很多士兵都受伤了裹成这么副样子。但他一直躲在阴暗处一声不吭,这就很可疑。慕情道“别是永安人的探子,抓起来审审吧。”
谢怜也有此怀疑,但皇城这边守备森严,敌人不大可能混进来,除非是郎英一人,而这小兵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时,风信却奇道“殿下,你不记得这小子白天他一直冲在你前面的,就是阵型前方那个。”
谢怜一怔,道“是吗”
白日厮杀,他根本无暇注意任何别的,只知道有人举剑杀向他,他就挥剑回击,连风信和慕情那边都没注意,又怎么会去注意其他小兵
风信肯定道“是吧。我记得这小子,他冲锋挺狠的,活像不要命了。”
听他这么说,谢怜细细打量起了那少年士兵。那少年莫名站直了,抬头挺胸,仿佛有点僵硬,又仿佛在站军姿。慕情道“那他也不该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谁知道他是来偷窥还是来偷听的”
虽是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也放下了戒备。因为,仙乐军中大力鼓吹所谓的“天神军队,天命所归”,不少年轻人都为追随谢怜而参军了,其中不乏这么大的少年,而这些很多都是谢怜的忠实崇拜者,从小拜着他的神像、听着太子殿下的美名长大的,想偷偷靠近,一睹武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并不稀奇。
谢怜道“好了,虚惊一场。”对那少年士兵温声道,“刚才吓着你了吧,抱歉。”
那少年却无惧色,只是站得更直了,道“殿下”
谁知,话音未落,异变突生。这少年士兵一句未完,忽然朝谢怜扑去
谢怜以为他想偷袭,错身一闪,抬手就要一记手刀斩下。以他之力,这一刀下去了,这少年当场毙命无疑。岂料,他忽觉背心寒气爬过,手在半路猛地转道,反手一截,截住了一支从背后向他射来的冷箭。
原来这少年扑向他,是因为到了那只飞箭在半空中的冷光。谢怜原先是背靠女墙站立的,背后受袭,分毫不惧,反而跃上墙头,以正面向下望去。只见城门前一大片空荡荡的平地上,隐隐约约一人独立远处,因他身穿深色衣物,与黑夜融为一体,竟是极难觉察。风信迅速来到谢怜身旁,拉弓就是一箭。可那人竟是早算好了距离,故意站得极远,一箭射出,引得谢怜望他,招了招手,一语不发转身就走,撤得极快,风信箭势到时已老,堪堪钉在他脚后几寸。风信怒得一锤城墙,灰石簌簌下落,道“那是谁”
还能是谁谢怜道“郎英”
仙乐士兵们也发现了异状,大叫起来四下奔跑,但出于警惕,并没有立即下令开城门追击,而是去到处请示上级了。郎英射完一箭招手就走,简直就像特地来跟谢怜打个招呼似的,慕情皱眉道“他来干什么示威吗”
风信怒道“今天阵上永安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也不过勉强从殿下手底逃走而已,有什么好示威的”
谢怜却摸到那冷箭上还系着什么东西,取下来到火光之旁一,是一条从布带,似乎是从一件青色锦袍上撕下来的,布上还有湿漉漉的血迹,展开一,竟是歪歪扭扭写着一个“戚”字。
谢怜立即一把捏了那布,道“戚容呢戚容不在皇宫里吗”
风信对一旁士兵道“快进城确认”
众士兵忙不迭下去了。这确实是戚容最穿的那件袍子的边角,郎英又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戚容真被他掳走的可能性并不小,事不宜迟,谢怜道“我跟上去。”见风信也过来了,道“你们守住城门稳着别动,当心是调虎离山。”
风信把弓一背,道“你什么人都不带”
永安那边若不先大举进犯,谢怜并不愿仙乐主动出兵。若是戚容落入敌手,他一个人便可带回来,而若是带一支兵前去,必将大动干戈,死的绝不止一两个人。现下,谢怜还是想把事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道“不带。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说完,他手在墙上轻轻一按,跃下了城楼,轻飘飘地落地,急速向郎英撤离的方向追去。奔了一阵,听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回头一,竟是那名少年士兵。谢怜冲他道“我不用人帮,你回去吧”
那少年摇头。谢怜又道“回去”脚下步伐加速,瞬间把那少年远远甩下,再不见了。
奔出五六里,进入一座山头。这座山并不陡峭,更像是个坡,所以也被叫做背子坡。据探,永安人撤出以后,大部队和平民就都窝在这里。背子坡上植被茂密,入夜了,黑漆漆的森林里四下都是怪异的声响,仿佛有无数活物潜伏,虎视眈眈。谢怜深入山中,屏息寻找许久,忽见前方一棵树上挂着一条长长的人形,定睛一,道“戚容”
正是戚容。他被倒吊在树上,似乎给人一顿暴打,昏了过去,鼻血倒流,眼睛还青了一只。谢怜拔剑出鞘,挥断那绳,接住掉下来的戚容,拍了拍他的脸。戚容悠悠转醒,一见他就大声道“太子表哥”
谢怜正给他松绑,蓦地背心一寒,长剑反手一格。回头,只见郎英双手握着一把重剑,向他劈来。
两人铛铛拆了几招,没几下谢怜就击飞了郎英的剑,在他小腿上一踹,绊倒郎英,剑尖抵在他喉咙上,结束了战斗,道“你知道你不是我对手,别打了。”
今天他们在战场上交过手,凡是冲向谢怜的人,都被谢怜杀了,只有郎英,正面受了他的剑还活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躯体回去了。任谁都得出来,郎英就是这群永安人的领袖,谢怜让他“别打了”,意思自然不止一层。
谢怜道“只要你们不主动进犯,我保证皇城的士兵绝不会来攻击你们。拿上水和粮食,离开吧。”
郎英躺在地上,直勾勾地与他对视。那目光得人心底发毛。他道“太子殿下,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谢怜神色一僵。一旁戚容则骂道“废话你知道太子表哥是什么人吗他是天上的神他不是对的,难道你们这群叛国的狗贼还是对的”
谢怜喝道“戚容,住口”
郎英问他的话,他答不了。他心底其实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可是,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做法了。如果他不保护仙乐,抵御进犯,难道就任由永安叛民一次一次地进攻、甚至杀进皇城里去
一个人两个人举剑冲向他,他可以点到为止打晕了事。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情,他不可能还有精力一个个打晕。他只能不去想,然后挥剑。郎英这么一问,恰好又唤起了他心底那个声音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戚容却不如他这般纠结,道“我说错什么了表哥,你既然来了,就赶快把这群狗贼子都杀了吧他们几十个打我一个”
他平日在皇城飞扬跋扈,仇视他的永安人自然众多,趁机报复不在话下。当然,其实仇视他的仙乐人也不少。谢怜现在没空理他,对郎英道“你想要什么要雨,永安还会下雨的。要金子,我把金像推了给你。要吃的,我想办法。但是,别再挑起战争了。一起去找解决之道,去找第三条路,行吗”
这番话是谢怜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郎英未必懂得什么是“第三条路”,但他答得却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什么都不需要。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仙乐国。我要它消失。”
他语气平板,话语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半晌,谢怜沉声道“你要带人打过来,我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你们没有胜算。就算追随你的永安人会死,你也要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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