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太公是在三月底才彻底搬回侯府住的。
往后便又恢复了日日固定的晨昏定省,不过因这乍暖还寒时候,人最易生病,这段时日府中病倒的人也多,前有沈氏的小儿子聂斐病倒,后来蔡氏的宝贝儿子聂瑃也病了,忙得两府奴仆上上下下的跑,连日来府中药堂前门庭若市,后来蔡氏和沈氏也就告罪不往是非堂来,专在屋中照顾儿子。
桑陵后来在是非堂也见了三叔,聂叔狄和他媳妇蔡氏的性子大相径庭,倒不是个多张狂暴躁的人,即便知晓了年边的那场闹剧,见着桑陵这个侄儿媳妇也都颔招呼,并未有怨恨的意味。
成媪打听来的话说,是三叔婶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和了,三叔多宠爱屋中几房小妾,因为阿瑃痴傻,也不多待见自己这个嫡子,更多偏爱几个庶子些。
如此看来,蔡氏疯起来也有道理——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桑陵还做不到一听说了背后之事,就原谅了她的,就算猜测背后可能是沈氏作祟,也原谅不了。
从暮春到盛夏,清早前去是非堂问安完,就抱着书囊前往青山寺去了,后来她还寻出了山后的一条小路,可以直通侯府后院,便是步行也不用太长时间,也就不用宗湘、卫楚和成媪日日跟着了,只背着书囊自己走过去。
中间代成君偷懒,连着几日没来门馆,桑陵便自己一个人到青山寺看书。
逢着天候正好,每日都不冷不热的,不下雨的时候就盘坐在老桂树下看书,下了雨就只待在寮房里,也算落得个完完全全的清净日子。
一日她照往常一样,在树底下的木榻上看书,正要拿上身侧的竹牍,恍然间身前的矮木丛晃动了一下,她起先以为是猫或耗子之类,就将目光再放回书卷上。
不过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若是只身形不大的动物,且不会晃动那么大一块,一时心跳到嗓子眼,又赶紧将摊开的几册书都卷起来了。
这会林子里倒真是起风了,矮木丛随之成片摇晃,将其中一块藕色衣袂吹起,桑陵就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视线对准过去,才瞧清楚是有个人蹲那儿的。
目光就再往上挪了挪。
“曹信?”她疑惑道。
少年也察觉到自己被现了,从矮木丛中跳了出来,就抓了抓后脖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桑陵。
“我知道是你,但我——我也没敢——”他侧着身子说话,整个人也站不直,“我知道你来了,我早就——我——”
一句话半天讲不明白,磕磕盼盼都说了十几二十个字了,桑陵还听不懂他是要说什么。她直言道,“你要说什么?”
曹家五郎就侧着往前靠近了一点,行动起来跟螃蟹似的,“桑陵,我知道你天天来这。”说着一顿,又立马改了口,“聂策夫人。”
她现在日日往青山寺跑,智家门馆里的学生多半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学生们了,就连之前教过书的两个门生也都清楚,有两日还来同她打过招呼。怎么现在这个曹家五郎也是要来打招呼的吗?两个人之间的事,他都忘了?
“所以你要说什么?”
但桑陵还没忘了从前。尽管她不想再念起那些回忆,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他当面的一句嘲笑,导致原桑陵自杀,后来在学房里,她又被他和钱邵那些人侮辱,尽管事后她打掉了他一颗牙,但心底的情绪并没有为之平复——既为原桑陵,也为自己。
不过现在也只是想着算了罢了。
唯有算了,才能放过自己。
“聂策夫人,我今日来——”曹家郎还是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来,是想和你化解误会的。”
“什么误会?”她干脆将书囊又重新收整好。
有这人在此,也不想多逗留了。
曹信就索性再走近一步,说,“之前我们的事,其实都有误会。那时候拒亲,实则是我家里有事,不能在眼下就成婚,所以你看,我现在也没有成婚。”
“关我什么事。”她回得也快,语调不禁就冷了下来。
再是个有头脑的,也应该知道对方是不想说下去了的。
可显然曹信就不是桑陵料想中“有头脑的人”,他就又凑近一步,“之前在学房,那也是误会。”他一张手,指着了门馆方向,“是钱邵他们逼我笑话你,逼着我踩你毛笔的。”
不提都还好,提起来就生气,那只兔毫笔她用得最顺手,至今也没有找到比那只更好用的,偏偏就被曹信踩在脚下——
眼前的人还在说,“还有丘函,也是钱邵他们要我去揍他的,我不想的,桑陵,我从来都不想。我知道,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是挺好看的,那时候在学房里你抬头看我,你的眼睛真好看,但是他们都笑话你,他们都那样,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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