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天心,繁星如麻。
三十三重天的第九重,紫微垣中,太虚宫里,有一僧一道做客。
僧道对弈,棋盘旁边药炉生着火。一炉仙药未熟,九重天底下,十洲的海,已经不知道干涸了多少次。
“无量天尊!”道士拈起一枚棋子,摇摇头,道,“在这棋盘的小小方圆里,相杀相攻,如同凡人分什么黑白,争什么荣辱——贫道太觉无味……”
僧人哈哈大笑,道,“刚才斗地主,要不是你输了赖账,二夫子也不会发怒离席。等他去接了紫帝回天,咱们凑桌麻将吧。”
星河里,忽响一声龙吼。
有儒生大眼龅牙,体长九尺六寸,身着帷裳,引着紫衣仙人进宫。
“阿弥陀佛,帝君两月不见,风采不减。”
紫微大帝,头戴九旒冕,身披法服;衣上白玉,排列如北斗。顾不得威严庄重,将玉笏拍在棋盘上,紫帝道:
“可恨假期太短。再给朕,哪怕十天时间……人间不是现在这样。”
儒生也不落座,手按宝剑,忿忿不平道,“我当年走了那么多地方,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话,到底被凡夫后人曲解。帝君,只恨万古终有不平事。”
();() 道士闻言大笑,从黄絁道袍里取出一个铜镜,朝天上一扔,口中诵念:“天地含像,日月贞明——”
铜镜里浮出世俗的光彩,映射人间剪影。
“帝君,这是你这趟回来以后,九重天底下,百年内的样子。”
镜中徐徐翻涌着狼烟滚滚,显露山河,皆成涂炭。
“你来不及啃下北魏的骨头,你后继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北魏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来一劈为二,裂成了东魏西魏。北齐亡了东魏,北周取了西魏;齐周对峙,北朝又打成一锅稀粥。”
“南朝呢,南朝变迁更多。齐代了宋,梁代了齐,陈代了梁。从晋朝乱起,到隋朝一统,你来人间前后三百年时间里,跨州连郡、称帝称王的,有一百二十多人;平均算算,两年半换个皇帝。”
僧人合掌悲叹,道,“天河倾覆,走失了百余条孽龙。人间自有定数,该着有此一劫。帝君,你已然尽力了。”
“只苦了苍生百姓,三百年中,都作了这些恶龙的祭品。”紫帝道,“这趟仍是不甘心,多少前尘夙愿,朕还没有了结清楚。”
“自然释然,当然怡然。”道人收了铜镜,只是一笑,道,“帝君应当顺从天道。”
();() 僧人道,“一切皆是因缘际会,桀纣之民,终将往生尧舜盛世。今生苦,来生乐,帝君不必再为人间挂碍。”
儒生按剑而立,一言不发。
道人瞟了瞟儒生,又发笑道,“话虽如此,帝君遵从天道,更应遵从本心。”
“朕执掌天经地纬,统御星辰运转,纠察三界鬼神。凡人作恶,有法令约束;天龙作乱,朕不屠龙,谁人能制!铜镜里三百年轮回,那些凡夫俗子、小户寒门,难道都是前生造了孽,偏要今生还债吗?朕来人间,见到的浮生万千,无非恩仇二字。朕问问你们满天仙佛,何不让那人间的当日恩仇当日了,当世变乱当世平!”
道人抚掌大乐,僧人随喜赞叹。
儒生拔出腰间宝剑,仗剑一揖,道:
“我愿尽绵薄之力,倒溯时空,送帝君再回起点,把乱世打扫干净。”
紫帝信步出宫,立于丹墀上,俯瞰银河,厉声道:
“二十八宿何在!”
“在!”
斗转星移,儒生挺身,挥剑劈开云海。
云下,京口城中京口里。
屠龙者,再回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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