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醒过来的时候,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被苏万扶着半躺在墓壁上,边上刘丧和黎簇一人一侧守着植月,我从酒精锅里取出热好的食罐头,打开走过去,递给他们。
苏万刚才已经替胖子重新检查包扎伤口,顺带我也处理了后背的伤口。植月手下一大批人退到墓道另一头,全都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我给胖子回忆刚才的事情,他就道:“真是老了,以前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这副死样子吧。”
苏万道:“胖爷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们还不是被师兄救了。”
胖子摸了摸下巴,去问刘丧,“能听到其他人的方位么。”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等会再聊这个,就道:“叙旧就先到这里,有些话我们得先问明白。”
于是看向植月,我问道:“想好怎么说了么。”
植月笑了一下,这种笑放在她脸上看着有些凄凉,她微微摇头,回答道:“吴邪,你真的很聪明,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是敌对关系的话。”顿了一下,她道:“你讲的故事很精彩,但你确定自己已经掌握了全部么。”
我打量着她,“我当然不会自信到这种地步,你应该了解,过于细节的故事都是骗子话,从最开始,我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是我在脑中推演无数次后唯一可行的计划,你的人太多了,即使在我能看到的情况下,硬刚都不会是上策。”
植月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可以说你猜中了大部分事实,但你有想过,你脚下这座墓,在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其实你有感觉,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你不敢面对现实,回答我,你在害怕什么。”
她忽然抬头,咬着下嘴唇,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滑落下来,她眼底流露出的悲愤让我不由愣了一下,就听她道:“你是男人,你怎么可能懂?”
“我怀孕了。”她声音很低,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
气氛安静了足足好几秒,我看到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黎簇皱着眉,苏万张着嘴,刘丧脸上阴阳怪气,胖子怼了下我的肩膀,悄声道:“你背着小哥偷偷留种了?”
我道滚你妈的,老子有这个功能也没这个精力好么。植月却没有理会我们,自顾自道:“礼尚往来,吴邪,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叙述的并不详尽,很多细节都被她刻意的模糊和省略掉了,虽然声音柔和,我们听着,却觉得遍体生寒,一种无所适从的压抑感铺天盖地包围过来。
她语非常缓慢,尽可能地组织着语言,以便叙述更加有条理。
植月并不是植月本人,至于她本来叫什么,她告诉我们,那已经不重要了。但为了方便叙述,在这里,我还是称呼她为植月,而她的双胞胎姐妹,其实应该是她的姐姐,原本植氏一族这一代的族长,就写作植越了。
植月和植越是一对双胞胎,2o出头的年纪。三岁那年,她们被植家上一任家主从越南某黑市交易场所买了回来。
在这里先要说明一下,植家人的培养体系。我一直觉得,以人作为基本单位组织起来的体系框架都是非常脆弱的,如果说张家的运行机制得益于他们本身变态的自制力。那么,植家人在几百年间存活、壮大,靠的其实不只是背后的邪教体系,它最大的仰仗,在于某种畸形社会意识形态的约束。这里待会我会详细解释为什么。
可以说,植家的组织更接近于汪家,因为成员都是女性,所以族内并无繁衍,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从全国各地,尤其是少数民族偏远地区,吸纳和壮大它们的成员。
她们被买回去,一开始并不是当做族长培养的,因为年纪太小,除了接受每日的教义洗脑,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杂。
植月断断续续道:“在我五岁的时候,吴邪,你应该正在上幼儿园吧,过着那种平和、安乐,家人可亲的生活,你知道那时候,我和我姐姐在做什么?我们住在广州最破旧最小的筒子楼里,硬板床,每天七八个女人赤条条躺在一起,知道她们是谁么,是鸡头从全国各地骗来的人,让她们对毒上瘾,以此威胁她们出卖自己的身体。那时我们俩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打一桶水,把她们身上的血和污迹洗干净。然后第二天,再看着她们变脏,再洗干净,每天如此,一直重复下去。”
“九岁那年,我们被蒙上眼罩,住进了暗无天日的集体宿舍,甚至从来没有过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那时候,白天会有人来授课,只有学习的时候,我们像普通人一样。每天会有人来给我们抽血,然后注射另一种血液进来。身体有排异反应,没多久,很多人就撑不下去了。可她们不会舒舒服服的死去,她们被拉去做实验,人和蛇怎么可能交配,怎么可能受孕,太疯狂了。”
“十三岁时,全族上下都在讨论一个人,那是你,吴邪。从那时起,族内注意到你,于是开始把重心放在培养下一代族长身上,我和姐姐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十六岁时,我们第一次接触下墓,被安排到一群亡命之徒里,从最底层的苦力做起,散土、放哨,当然,还有,最基本的抚慰工作。”她笑了笑,笑容惨淡,“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她的话其实很容易联想,我“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你说的已经很多了。”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们,其实植家人的组织体系十分严苛,族长并非手握实权,在她之上,教宗才是真正做决策和掌控秘密的人。
这个庞大的家族里,拥有男女泾渭分明的两条线,男性,诸如此前我们遇到的植楠等人,是族内培养的死士和打手,掌握真正的技术。而女性,虽然表面地位高,但放血、换血,甚至维持整个宗族的经济来源,都是她们做,简单来说,就像一个培养皿。
在两个女孩成人那天,植月说,她们认识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名叫张海琪,据说是过去从弘阳教脱身出去的。邀请她们加入自己的机构。植越答应了。
那之后几年,族内的教宗一直在筹划盲塚的事情。终于,植越坐上了植氏族长的位置,她兴奋的告诉自己的妹妹:她们的计划要开始了,某一天起,她们会回到过去欺凌她们的人面前,当着他们面,把自己受过的屈辱讨回来。
植月静静看着自己的姐姐,两个女孩赤身坐在血湖池中,面对着面。
她看着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一缕光,从天际射出,照透了地底的那座墓,驱散了周身的黑暗。
可只是一瞬,乌云又出来了。
她默默摇头,想到了那些被骗来的失足妇女,那些从一开始就被灌输邪教理念的女人们。她想,她们如何回去呢?她们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孽,洗掉自己的肮脏,回到那个光闪夺目的新世界的白昼里。
她杀死了自己的姐姐。
她像五岁那年帮别人清洗身子一样,抱着姐姐的尸体,坐在血湖里,用无数个‘她们’身上流出的血,清洗她的肉体。
她说:“好奇怪,我看到过去死掉的她们,正在姐姐身上复活,姐姐好像怎么也杀不死。”
她说:“灵魂真的能洗的干净么,我们连肉体都自顾不暇。”
她说:“吴邪,你说对了一句话。这世界,又何尝不是一座针对女性而设的,人间炼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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