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青年瘦得像电线竿子一样,眼底乌青,嘴唇青紫,过长的头被雨水打湿了,盖住眉毛,遮住半边眼皮,他一只脚撑在地上,一只脚搭在车上,不时有黄褐色的泥水从他白板鞋的鞋底滴落下来。
那青年也在打量他,歪着脑袋,眼睛像射线一样在他身上的皮衣和天蓝色牛仔裤上来回扫了几趟。
“胡书记叫你来的吧?我等了你好半天了,你……”赵钰话没说完,那青年就指着身后的空位,语气极不耐烦地打断他:“赶快走,下着雨呢。”
赵钰点点头,扒着青年的肩膀正要上去,动作却突然一停顿,他指着后座上的泥水,“脏了……”
青年朝身后扫了一眼,手在车仪表盘和邮箱的夹缝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块辨不出颜色的破布,扔给赵钰。赵钰接住,手里的触感令他皱了皱眉头,“算了,我用纸擦吧。”他把破布放在仪表盘上,卸下双肩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纸巾。他用纸把车座上的水擦干净,重新上车。
他擦车时没看那青年,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脊背后面透着一股寒意。
摩托车总算驶离徐家镇。
凤凰村。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村东南一处老旧的民房里传来男男女女的痛哭之声。
“大,大,你不能丢下我们啊……大——”一个中年男人哭倒在床前,有年长者过来劝,“连山,别把泪流到你大身上,不然他下辈子要受委屈。”
“大——大——”男人哭得愈悲痛。
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跪在男人身边,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抓着逝者的手,眼神空洞地盯着逝者干瘦却又安详的脸,男人的哭嚎声惊动了她,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轻轻地喊了声:“大……”
胡冠军听到炮声便脚不沾地赶到老支书徐振江的家里,徐振江得的是肝癌,从现到病危不过半年时间。昨天下午他还来徐家看望徐振江,徐振江见到他时还能点头说话,他以为老支书还能再撑几日,没想到说走就走了。
徐家堂屋,徐家的亲友已经开始布置灵堂。从里屋传出阵阵哭声,有人端着水盆进去,想必正在给逝者净身,穿衣。当地人给这道程序叫做“装裹”,按照风俗,穿衣完毕后,亲人会用被子裹着逝者入棺,也就是“小殓”“大殓”合并完成。
徐振江不让搞这一套,他去世前留下遗言,遗体火化,不许开追悼会,不用棺材,不摆丧宴,不许收礼,骨灰撒入妻子坟茔。
老人倔得很,儿女劝,家族长辈来劝他统统不听,还非拉着他作见证。
里屋传出亲人的哭声,徐连山声音大了起来,他似乎很生气,语气急迫又愤怒地说着什么,胡冠军听到一句大糊涂,咱做儿女的也跟着糊涂吗,他垂下眼帘,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堂屋。
徐连山一直抗拒父亲的决定,他曾私下里找到胡冠军,请他出面劝劝父亲。老祖宗延续了几千年的规矩,不能到他这儿就改了。他若真一把火把老支书烧了,村人非但不理解,还会在背后骂他是不孝子。
他劝不了徐振江,这村里也没人能劝得动徐振江。
徐家院子颇大,房前屋后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面前一排像栅栏似的连翘花开得正艳,金黄色的花朵随风摇曳,空气里飘来淡淡的香气。胡冠军和负责丧仪的徐家长辈见面,安排下一步事宜。
过了许久,徐连山和徐连翘兄妹穿着重孝从里屋出来,见到胡冠军,徐连山悲痛欲绝地说,“胡书记……我大他……”
“节哀,节哀,连山。”胡冠军紧紧握住徐连山的手,又望向徐振江的女儿徐连翘,安慰说:“连翘,你也要保重啊。”
“谢谢,谢谢胡书记。”
胡冠军还想说什么,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达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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