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时制作不便的关系,栅栏其实并不高,至多五六尺,大约到普通人胸口的样子。但要纵跃过去的话,非得助跑几步才行,偏偏此刻敌人熙熙攘攘地逼近,断没有助跑的距离;要爬过去呢,因为朝上的原木都被削成了尖头,着实不易……再怎么样,必然要面向栅栏,双手支撑发力吧?可是当敌人近在眼前,转身过去攀援,就等于把背心奉于刀枪之下,那就是送死!
几名已经越过栅栏的将士折返回来,厉声喊道:“将军,靠近!靠近!我们把你拉过来!”
可是立刻有手持长枪的敌人迫近过去,以长枪不断攅刺,迫得他们不得不分神去拼命格挡。一名士卒竭力探手去拉扯张辽,不及防备,当即肋下中了一枪,大声惨叫倒地。
身为朝廷大将,统领千军万马奉王命以讨不臣,结果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张辽惊怒交加,目眦尽裂。
在这个瞬间,张辽忽然想到:此前自己亲身履险的时候,曹公曾经特意下书责备说:“此非大将法也。”当时张辽心中颇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曹公所说实在很有道理。动不动亲自突阵,真的会出问题,这真的不是大将所当为!
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
张辽左右挥动短枪,狂躁地想着。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在石梯尽处大盾掩护下的观察结果,他想到了,自己在发起这次进攻前,曾对杨肃说:这个靠近崖壁的角落,地面都是石头,木桩打不下去,而栅栏也没有侧方的支撑,松散而容易推倒……
有办法!还有最后的机会!
张辽毫不犹豫地将短枪抬过肩膀向后猛刺,把枪头扎进了栅栏的缝隙间。下个瞬间,他纵声大吼,以肩膀受力,双臂全力撬动短枪。
在这个时刻,他从每一处肌肉、每一根筋腱、每一条骨骼中压榨出了超乎极限的力量。枪头随着他的动作霍然抬起,以百炼精铁为脊的七尺短枪,硬生生地承受住了足足两百斤重的栅栏。在张辽的狂呼声当中,被捆扎得方方正正的整面栅栏……包括纵向的六根原木和横向的两根原木,外带用以固定的无数藤蔓和绳索……一齐腾空而起,从张辽的头顶越过,然后轰然砸进了丁奉等人的队列里!
张辽此前注意到的一点都没错。栏在这里的木栅只有一面,且并未与其他木栅捆绑,只是卡在几块岩石之间,靠岩石支撑住。在张辽浑身力量爆发之下,这面栅栏当即飞起。
如此巨大而沉重的物件,根本不是长短兵器能阻止的。栅栏撞进队列里,瞬间把前排队列砸塌了一半。被正面撞到的士卒们无不倒地,有人被下坠的原木砸断了多根骨骼。
原本迫近张辽的队伍,刹那间崩散了,靠后些的士卒想要上前把空档补上,可栅栏抖落的尘土遮蔽住了他们视线,一时难以寸进。
张辽顾不得观看战果。这一挥真是用尽了他的体力,此刻整个人都感觉被抽空了那般,脚底发软,双手握不住铁枪,不得不将之抛掷在地。周身上下更是热气蒸腾,透过两层铠甲往外冒。他快要没有力气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感觉自己喉咙口有股腥甜之气要涌出来。
但是还好,还可以跑一跑。这里距离擂鼓尖隘口的石梯,本来也没多远,几步就到了!
张辽不顾一切地向着台地的入口狂奔。有几名亲卫奋勇止步,停留在远处为张辽断后,很快就发出惨叫,张辽知道他们被追击的贼寇杀死了。
“将军!你先下去!下去!”
();() 眼看张辽回来,杨肃才算松了口气。他带着少量甲士死守在隘口前方的一小段距离,身上受了五六处轻重伤势仍在坚持。但再过一会儿,他应该也坚持不住了。
张辽顾不得答应杨肃,他毫不迟疑地攀着石梯向下方山道去。随后杨肃呼喝连声,前后随张辽一同冲进台地的曹军将士也翻翻滚滚地退走。
不过,上得台地的,前后共有五六十人,此刻退下去的却只有十余人了,数十具曹军精锐甲士弃尸于地,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
曹军既退,原本退守栅栏以后的将士们立即趋前。丁奉踉踉跄跄地往前,一直走到距离石梯丈许,死死地盯了半晌。那里并没有新的曹军将士出现,他们应该确实是撤退了。只有几支弩箭飕飕地飞上来,丁奉略退后几步,避到安全的区域。
他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到周身上下无处不痛,一时摇摇欲坠。就在短暂的战斗中,这年轻的勇士左腿、右肩先后受了重伤,两处伤口都未及包扎,破碎的衣甲与血污混杂在一处,让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池子里爬出来的鬼怪。
更可怖处在他的脸上,适才张辽奋力撬起栅栏撞击,丁奉虽然侥幸没有被原木击中,却遭一条崩断的皮索抽中了面颊。这一下可不止皮开肉绽那么简单:右侧下眼睑的皮肉都被扯碎了,白森森的颧骨露了出来;牙齿也掉落两个,其余的莫不松动。
他勉强坚持着站定,忽听见身后密集的脚步声起,转头看去,原来是雷远带了若干人匆匆前来。
负责守卫台地上的第一道防线,却未能阻止张辽,甚至被这厮手格十数人、来去自如……这让自恃勇猛的丁奉感到十分羞愧。
他连忙还刀入鞘,想要在向雷远汇报时表现得庄重些。但因为右侧肩膀受伤,这会儿是左手持刀,刀鞘也挂在身体左侧,试了几次都不顺利。
正有些尴尬,却见雷远面色铁青地吩咐:“陈夏,接着由你领弓箭手,先给我看住了下面山道!”
“是!”陈夏躬身施礼,自去带人布置。
“你随我来!”雷远转向丁奉,沉声道。
丁奉愣了愣,顾不得再和刀鞘较劲,连忙提刀跟在雷远身边。
雷远看了看他,劈手拿过他的短刀,替他收刀入鞘,又拉着他的左臂,略微加快步伐。
丁奉不明所以地紧走几步,忽然意识到了某件极其可怕的事,想到了将会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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