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苦笑道:“有时候……先人们的行事……也太过任性了些儿……”断断续续完这话,一群人都笑。
一时席散,黛玉邀湘云去沧海文学网馆坐坐,湘云道要先把带来的绛纹石戒指给袭人几个送去再来,黛玉便带了人自去了。迎春拉了悦岚一同往稻香村去,惜春却要同彦月回藕香榭,李纨便问她:“怎么,不去我们那儿?”惜春撇撇嘴:“兰儿又不在……我有要紧事,要先回去一趟。”李纨见彦月拎了个食盒跟在她后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只拉了迎春笑着走了。
且湘云同宝玉到了怡红院,袭人正在院门外探看,见他们来了忙迎了上去。笑两句,湘云便把给袭人带的戒指拿了出来,这才知道袭人早从宝钗处得了。因笑道:“原来是宝姐姐,我还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呢。”
袭壤:“林姑娘如今在这里待得不多,时常家去,上回你托人送戒指来时她正不在府里,还是紫鹃收聊。倒是宝姑娘见我在,回头与了我一个。”
湘云叹道:“紫鹃既替林姐姐收了,她那里填山塞海的饰簪环,恐怕早不知道丢哪个旮旯里去了。”
袭茹头道:“林姑娘日常穿戴都应季应节的,虽府里还照样同三姑娘她们一般给裁衣置簪,却几乎未曾见她用过。我们私底下有时候起来也感慨,都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宝姑娘偏爱素朴样儿,倒是林姑娘气派非常。”
宝玉在旁听了笑道:“这却是你们不通了。绢花凤钗,都是一样物什,最要紧是衬得出人来。你们看林妹妹今日间那对玉翅儿的蝴蝶,白玉翅上头两道蓝宝碎镶就镶得极好,又沿上一道极细的黑晶,倒似活的一般,亏他们怎么想来!这样灵动脱俗,却是极衬林妹妹的,你若把这簪子戴宝姐姐头上,便有些不伦不类了。是以,到底是人戴花儿,非是花儿戴人。”
袭人笑叹道:“好好好,二爷的自然都是对的。我们也并未林姑娘不好的话,就招出你这一大通来。”
湘云也道:“在宝哥哥眼里,自是谁也比不上你的林妹妹。只那也不过是你个人眼里的事罢了,休要来聒噪我们。”
会儿闲话,袭人又央湘云帮着做双宝玉的鞋。
湘云笑道:“林姐姐那里那许多针线高手,那些针法技巧我们是连听都不曾听过的,怎么你不去求林姐姐,倒来求我?”
袭人笑道:“我求你是求你的针线,林姑娘身边的人我们连见都不曾见过,怎么去求人家?若是求到林姑娘跟前,倒像是求她来做了,这又哪里能够?我们这位爷求个香囊求了快两年还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呢。”
正着,贾政使人来叫宝玉过去见客,却原来是贾雨村来了。宝玉懊恼:“这人最是讨厌,每回来了还非要见我。”他却不知贾雨村这人最信运势的,知道宝玉衔玉而诞,眼见着是个不凡的。他又同贾家连了宗,哪有不特意亲近的道理?故此来拜见家政时总要将宝玉也叫去一晤,也是这类人行事之常。
宝玉一走,湘云同袭人很了会子私房话,这才辞了往沧海文学网馆去。翠墨跟着声道:“姑娘,要不要把她们叫来?”湘云不解,翠墨便道:“方才我看林姑娘好似有十几个大丫头呢,姑娘就带了我一个……”湘云噗嗤笑出声来:“傻丫头!我们又不是去寻事的,还要人多势众才好办。且那些人在跟前,我们反不得自在话呢。”又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道,“要我这样的虚阵势才头一个该省俭了去,如今强要撑着这么个花架子,里头苦的自己知道,倒不知道是谁为谁活了!”
着已到霖方,便住了话头。黛玉迎了她进去,湘云四下看晾:“好似同早先见的样子不同。”黛玉笑道:“要搬来前各处都让人整修聊,这里也略改动过。”两人进了屋子,黛玉让到一边屋里,墨鸽儿端了茶上来。湘云笑道:“还喝?”得墨鸽儿也乐了。
着话,见黛玉桌上满垒着极大本的硬壳儿书册,便伸手取了翻看,恰是墨鸽儿等人做的海外风物图,内页上题了名儿《夷坚图志》。湘云不知内情,翻了几页笑道:“这又是哪儿来的书?倒比夷坚志还耸人听闻了。”
墨鸽儿笑道:“这是咱们自己做的,虽借了夷坚的名儿,却都是真有其事的。”
湘云点着她笑:“你这丫头我是知道的,还当面哄我呢!这都是真有其事的?那你,这个房鱼,《古今注》上倒是过‘鲸,海大鱼也’,到底不过是个传闻罢了。你这里倒好,连画儿都有,还给这鱼画了像了!还不是编的,难不成你还见过?”
墨鸽儿便道:“我虽没有见过,这却是见过的人画的。”
湘云笑道:“真有这么大的鱼,要什么网才能捉了它!”
墨鸽儿撇嘴道:“那鱼生来又不是专为了让人捉去的,哪里还要按着这个来长?姑娘只不信,咱们家里就有一根那房鱼的骨头,只是一根肋旁骨,就有一丈多长,七八十斤重呢。”
湘云越不信了,道:“方才没有网可捉,这会儿又有骨头,既捉不住,你又哪里来的骨头?却是前言不搭后语了。”
墨鸽儿道:“姑娘没看上头写着‘彗星出,鲸鱼亡’,它个头又大,有时候误入了湾屿就搁浅回不去海里,自然就落入人手了。”
凭她如何来,湘云只是不信,却又不肯放下那画册来。黛玉怕墨鸽儿起急了乱话,赶紧寻了个事儿把她支走了。墨鸽儿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便只默默出去墙根底下蹲着生闷气去了。
黛玉越想越好笑,才对湘云道:“你不晓得,她们为了做这个费了多大劲,再容不得你疑她。上回了那满腔子甜水的椰子果来,我只疑心哪有果子这么长的,那一腔子水打哪儿来的!那妮子便道‘东坡都过‘美酒生林不待仪’的话,难道那也是哄人来的?’,过了些时日,生给我弄来两个壳子,还真稀罕,怎么真有果子偏长成个酒囊水瓮,实在不知那树是怎生想的。”
湘云才道:“听你这么来,这东西难不成是为了画出来给你解闷的?”
黛玉点头,又摇头:“也不能这么……”只是事情牵扯道林如海如今的下落,却不便多言了,便支吾道,“不过是偶尔闲话起,哪知道她们就起了兴,如今更有掌事嬷嬷们给她们鼓劲儿,可不更乐此不疲了!”
湘云顾自翻看那书,及至一本尽了,才叹道:“林姐姐,你这日子过的,再舒服没有了。这许多各有才能的人物儿,一总儿围着你转。吃的穿的戴的,连着听闻的,都是旁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了。”
黛玉坦然道:“你只看这些,我哪里就没有烦心的事了?我爹爹的事且不,便你嘴里道的这群能人。我如今日日同他们在一处,倒有些自惭形秽了。有所好而有所长,我竟是样样不如的。不如也罢,偏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能做得那般好又那般乐在其郑倒让我疑心起自己莫不是要白白过了这一辈子?”
湘云笑道:“你这才是杞人忧强愁了!她们再好,不过是奴才,各凭本事伺候你的。你只安享尊贵就是了,哪里要同她们比这个?照你的,老太太那大厨房里的膳牌只怕她老人家还记不过来呢,岂不连个厨子也不如了?”
黛玉摇头笑道:“不是一个事儿。”却又不知要如何分这“一生何用”的话来,只好另指了事道:“反正,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方才看的那本真的都是真真的事儿。你这就嫌胡哄人了,那是没见过真能哄饶呢。”转身冲雪雁道,“把妫柳的那些拿一本儿来给云姑娘看。”
雪雁便去里间取了一本一样的大本册子来,湘云接过翻了几页,便大笑道:“早听过这丫头了,只听又愣又莽撞,没想到还有这样文才。这马行空的,亏她能圆过来。沉了心想去,好似真有这么个地方似的!实在太逗乐了。这东西又要费多少心思,我看也真是闲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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