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个人影并未离开祠堂,静静地站立在祖宗牌位之前。几个小厮悄无声息地搬过三张太师椅,背对祠堂,面对天井放下了。
那三个人影,当中的是个一头黄发的老太婆,口阔眼圆,面容酷似一只年岁已高的老猫,她拄着狐头拐杖,弯着腰,似乎已有六七十岁年纪。但见她咧开缺牙的嘴,满布皱纹的脸上挤出令人生畏的笑容,向身旁二人招手道:“柳攀老,胡星老,快坐!快坐!”
那柳攀老并不年老,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双颊瘦长,面目清俊,脸上带着温雅谦和却略显僵硬的微笑,躬身让道:“上官婆婆年高德劭,理当坐上位。”
那猫脸上官婆婆摆着手,笑斥道:“什么年高德劭!嘿,你仗着年轻,取笑我老不中用了,当婆婆不知道么!”当下却不辞让,拄着狐头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在当中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了。
瘦长脸的中年人柳攀老微微一笑,侧过身,向一旁身形矮胖的中年人淡淡地道:“胡星老,请坐。”
那矮胖子似乎受宠若惊,连忙恭敬作揖回礼,说道:“柳大爷,小的当不得这称呼!您老快请就座!”
柳攀老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也不推辞,便在左边的椅上坐下了。矮胖子胡星老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来到右边的椅旁,不声不响地坐下,这张椅子摆得离其他两张远些,几乎放到了角落里。三人坐定之后,便有三个小童轻巧地趋上前,奉茶给三位族长,之后便退下侍立一旁。
猫脸上官婆婆和高瘦柳攀老喝了口茶,便互相问候,话起家常来,言笑晏晏,好似旁边没有胡星老这人一般。坐在角落的胡星老也彷佛全不介怀,安然自若,一时仰望天上明星,一时摸摸怀中手巾,一时搔搔半秃的额头,窸窸窣窣地自顾忙着,有如一只惯处黑暗的老鼠。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上官婆婆和柳攀老的寒暄才告一段落,祠堂此时陷入一片寂静,三人忍不住抬头往夜空望去,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果有两道黑影先后从村北窜入,飞身上屋,掠过一座座屋梁,来到村中祠堂的屋顶之上。同一时候,村西也有一道黑影快速奔来,这道黑影抬头望望星辰,飞快地跃上祠堂的屋顶。三条黑影各据屋顶一角,互相望望,一齐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天井之中。
三人一落地,天井中的数盏宫灯登时亮了起来,照亮了天井前面的一圈地面。天井边祠堂前的三家族长都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望着天井中的三人,神色间充满了期待。
来者三人皆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脸面,悄然跪在祠堂之前。左首那人身形矮壮,一双小眼黑漆漆地好似两粒煤炭球儿;当中那人体型高瘦,细眼中露出精光;右首那人则甚是娇小,蒙面之上露出一对妩媚的杏眼。
左首的矮壮汉子当先开口,声音粗豪,朗声道:“三位族长在上,无影回来了!”说着扯下脸上面罩,露出一张满面须髯的方脸,看来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他从包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长一尺、高半尺的事物,瞧仔细了,却是一个以白瓷烧制的娃娃枕头,那娃娃伏在地上,以手撑脸,双腿翘起,形态可喜,栩栩如生。矮壮汉子无影跨上几步,恭恭敬敬地将那白瓷娃娃枕呈给坐在当中的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接过了娃娃枕,老皱的猫脸上露出微笑,颇有赞许之意,捧在手中端详一阵后,便交给一旁的柳攀老。柳攀老也仔细看了一阵,点头道:“北宋定窑白瓷婴儿枕。大内八大珍宝之一,十八层关卡,三十六道铜锁,又怎拦得住‘独行夜猫’的传人哪!”
上官婆婆掩不住猫脸上的得意之色,矮壮汉子无影听了柳攀老的赞美之辞,也颇为沾沾自喜,退回原位,挑衅地望向当中那高瘦汉子。
高瘦汉子伸出手,用细长的手指取下了脸上的蒙面,露出一张英俊白净的脸,看来约莫二十出头。他从背后取下一个长方形的包袱,轻缓地放在地上,打开包布,只见里面躺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瑶琴。那高瘦汉子躬身说道:“子俊不才,去了南风谷一趟。”
柳攀老点了点头。上官婆婆见到那琴,惊噫一声,离座走上前去,俯身仔细观看,又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轻抚镶嵌在瑶琴颈部的两个绿字“春雷”后,惊叹道:“是唐代的春雷琴!”她抬头望向那名叫子俊的高瘦汉子,说道:“这是琴仙康怀嵇的心爱之物,你竟有办法从他眼下取得,不简单,当真不简单!”子俊薄薄的嘴唇露出浅笑,颔首为礼,退回原位。
右首身形娇小之人轻轻嘿了一声,揭开脸上的蒙面,露出一张秀艳的脸庞,一双杏眼水灵灵的,竟是个十分俏媚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她娇声说道:“无嫣自知比不过两位哥哥,因此出了下策,去江湖上走了一回。”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对收在鞘中的两尺半长剑,双手捧着,来到上官婆婆面前。
上官婆婆神色惊异,柳攀老双眼发亮,齐声脱口道:“冰雪双刃!”
无嫣得意地笑了,脸上如开了朵花一般,更加艳媚动人,艳媚中带着无可言喻的自负和骄傲。
柳攀老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取过其中一柄,拔剑出鞘,四周夜色顿时笼罩上一层冰寒的光芒。他点头道:“传说中九天神女的佩剑,竟然真的流传到了世间!这不是人间之物啊!”他对这柄剑似乎心存畏惧,只看了片刻,便还剑入鞘,递给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似乎对这剑更加敬畏,一双猫眼瞪视着那柄剑,眼中满是好奇,却又不敢去接,只示意柳攀老将剑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柳攀老轻轻地将剑放下了,转头望向无嫣,问道:“无嫣姑娘,请问你是从何处得到这双宝刃的?”
无嫣眼中闪着光彩,笑吟吟道:“柳世叔,侄女的看家本领着实不多,若全盘托了出来,那以后可得拿什么跟哥哥们较量呢?”
柳攀老嘿了一声,点点头,望了上官婆婆一眼。上官婆婆脸上难掩得色,口中却斥道:“无嫣孩儿说话忒地无礼!还不快向柳世叔赔罪?”
无嫣低头道了福,算是赔了罪,便退回原位,下巴微扬,更不向旁边的无影和子俊望上一眼。两个男子忍不住相对一望,眼中都流露出忌惮和不平之色。
上官婆婆拄着狐头拐杖,走回太师椅坐下了,柳攀老也跟着坐下,祠堂中又是一片寂静。上官婆婆沉吟良久,才慢慢说道:“三家村七年一度的‘飞戎王’比试,绝非等闲。上官家的无影和无嫣,柳家的子俊,俱为百年难见的奇才。白瓷婴儿枕、春雷琴、冰雪双刃,皆是当今极难取得的惊世珍宝,而咱们三家村的三位青年,竟然手到擒来,为村中又添三件异宝,实为大功。”
三人屏息聆听,都极想知道究竟谁是这场比试的赢家,能得到“飞戎王”的美誉。但见上官婆婆往柳攀老望去,眼中满是犹疑,柳攀老也颇感为难,两人将头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不断对着茶几上的三件宝物指指点点,然而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人仍旧没有得出结论。
上官无影再也忍耐不住,跨上一步,粗声道:“潜入皇宫,取得珍宝,人人都知道是难如登天的事儿,而取这什么琴呀剑的,谁晓得他们取了什么巧,使了什么诈?或许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就算这琴、剑的主人再厉害,难道比得过宫中成千侍卫的刀剑,上万太监、宫女的眼线吗?”
柳子俊淡淡一笑,说道:“琴仙康怀嵇,内力修为堪称当今第一,这把唐代古琴乃是他终年不离手的心爱之物,即使夜间也怀琴而眠。你要有本事在他老人家居处碰这琴一下,我便服了你。若你有办法取走琴,三个时辰内不被他发现捉住,我柳子俊向你磕个头!”
上官无影双目直瞪着柳子俊,须髯戟张,正要开口,上官无嫣已抢着道:“那有什么难的?柳家哥哥,我若取了这琴,你当真要向我磕头吗?小妹可担当不起呀。”说完咯咯笑了起来,柳子俊瞪她一眼,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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