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得利处得是非
转眼隆冬,这日妙儿回后街家里,她娘正好在家,奇道:“大白的跑家来了,可真是被纵的没分寸了!”妙儿忙上去牵了她娘袖子,脆生道:“什么啊,我听门上婆子您在家呢,我才跟人换了半回来一趟。”他娘不饶她,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前几日你不刚歇过?这么快又跟人换半日了,你这是一气儿把这一年的都歇了吧!也只大奶奶菩萨样的人儿,换个地儿你试试?当奴才的还有歇,从没听过!”妙儿甩了她娘袖子,也急了,道:“唉哟,也不问问清楚就排揎我,我是那没分寸的人嘛!这不有事儿才这么急的。”他娘听了略平气,问他:“又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你啊,长点心吧,上次给大丫头们带点心已经得罪了厨上的人了,什么事儿做的时候都长点心眼,别嚷嚷的到处知道。”妙儿奇道:“这事儿没人知道啊,我径让二哥买的,除了那几个姐姐,我才不会跟人。”她娘叹口气,道:“这院子里头,主子的事儿尚且瞒不了人,何况你这么个丫头的?你帮了人忙,能不得些好处?这好处没人看见?你不就没人知道了?唉,虽咱家也不想当大奴才,到底要平平安安得等到能放出去的那一才校”妙儿听了,转着眼珠子想想,按下心思,对她娘道:“好了,我的娘!我就出来这么会儿,光听您唠叨了。”着从袖笼里摸出个荷包来,塞给她娘道:“今儿大奶奶给我们年下的赏呢,我们好几个人一个房,我搁那儿不放心,您收着吧,攒着给我哥哥娶媳妇。”妙儿娘接过荷包,问:“上头还没年下的赏呐,你们那儿倒先得了?”妙儿转身去倒茶,答道:“嗐,这不是公中的,这是大奶奶单给的。奶奶这一年挺忙活,好多事,大家都不容易,所以先给大家点过年的花用。”妙儿娘打开荷包看了,唉哟一声,道:“你不是把别饶都给昧了吧?你一个丫头子如何有这些钱?都顶你一年的月钱了!”妙儿喝了手里的茶,笑笑道:“也不是人人都一样的,碧月姐姐偷偷告诉我,丫头里头啊,我是头一份呢。其他人也有,就比我少些。”妙儿娘听了,迟疑道:“你做什么了?得大奶奶这般看重?咱家都是老实当差的,可不兴偷奸耍滑那一套。”妙儿摇头道:“娘你想到哪儿去了!大奶奶院子里人手本来就少,粗使的那些不算,真正算院子里的连主子带奴才不过十来个人,五两银子,咱们看来是多了,大奶奶哪次添个把菜不给厨房一两二两的。”妙儿娘瞪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要甚。”妙儿道:“我要甚?我就是啊,这五两银子,哪里能看出来大奶奶看重我了?不过是大奶奶让素云碧月姐姐和几个嬷嬷看着给的罢了。娘啊,大奶奶跟旁的人不一样,不怎么算计银子的事儿。比方吧,咱们院子里,就素云和碧月是一吊钱的大丫头,伺候兰哥儿的原是大奶奶跟前的二等丫头,如今去伺候兰哥儿了,还是拿的二等的月例。再看看宝玉,一屋子七八个一吊钱的大丫头,我看大奶奶都没在意过这事儿。虽樱草青葙姐姐是二等丫头,咱们院子里的丫头谁不管她们叫一声姐姐?再看看那穿的戴的,没一件次的,都是奶奶平日里赏的。”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啊,大奶奶赏跟前嬷嬷的银子,都够在外头置个宅子的了!”妙儿娘听了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这大奶奶手里也太散漫了些。”妙儿笑道:“娘你这是啥呢,大奶奶的兄嫂亲友,一年送多少东西进来,连主子带奴才就这么几个人,哪里吃用的尽。哼,有些人啊,眼馋眼热也没用!”妙儿娘听了这话回过神来,一拍妙儿道:“少人是非!”妙儿撇撇嘴,抽出块手帕擦擦茶水,对她娘道:“我就是过来一趟把钱给您,这就回去了。”她娘道:“不是跟人换了半日的差?又急着回去做什么。”妙儿笑道:“唉哟,娘,您不知道,年下咱们院子里忙着收东西,我可不能错过了热闹,没准还能得些新鲜的赏呢。”着就往外走,她娘听了不禁啐道:“少轻狂些儿罢!”
妙儿刚走,她娘正想回屋把银子收起来,就听身后有壤:“哟,妙儿今日不当差啊?”妙儿娘回身一看,是余信家的,便顺手把荷包塞进了袖笼,笑道:“嫂子今儿有空?”余信家的看了一眼妙儿娘的袖口,笑道:“哟,藏什么呢,妙儿拿什么好东西孝敬你来了。”妙儿娘从袖笼里扯出块帕子,道:“哪里有什么能藏的呢,丫头子眼皮子浅,得块帕子也溜溜跑回来一趟。不过啊,我也识不得这料子。”余信家的凑近了接了帕子看,还给妙儿娘道:“不过是块绢帕罢了,只是这绢子倒不常见。可见妙儿是个孝顺的,一块帕子都想着你,哪像我家里那几个,不惦记我的就算好的了。”妙儿娘道:“唉哟,您这话的,这整条街上谁不知道您的儿女有出息,在主子跟前得脸,不是旁人能比的。您啊,知足吧,还这么着,我们这些人可怎么活。”余信家的听了笑出一脸纹来,道:“我们能有什么啊,不过管着点子庙里的月例,哪敢跟银库库房上的比,更别太太奶奶们的陪房了,那才是风光呢。”妙儿娘笑道:“那是,那都是我们想都想不着的。”余信家的听了,一撇嘴,道:“嘿,其实也没什么,这奴才得不得主子眼,倒也不在离主子远啊近的,最要紧是能替主子办事,”着看着妙儿娘一眼,一扬下巴颏接着道,“还得能办主子要紧的事儿。”妙儿娘附和道:“那是,要不怎么心腹心腹的呢。”余信家的抿了抿头,笑道:“库上不过是些死物,这如今的出家人啊,都手眼通了,什么人不认得,什么事不晓得?太太又是信佛的,多少事都是通了他们托到太太跟前来的。我们又刚好管着这一摊,有什么不经手的。”妙儿娘也不知这余信家的突然这些作甚么,正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余信家的突然话头一转,对妙儿娘笑道:“瞧我,这些干啥,倒像是显摆自己了。”妙儿娘忙道:“哪里的话,这些子高深的事情,若不是嫂子您这样的里头的人两句给我们听,我们是这辈子都摸不着头脑的。”余信家的听了笑意更重,道:“嗐,我这是过来跟你打听事儿的,倒偏了。这么的,我家最那丫头也够年纪当差了,打她爹太娇惯她,这不,想给寻个清静点的去处。你们家妙儿在大奶奶院子里,我就跟你打听打听。”妙儿娘方知道来意,心里斟酌晾:“妙儿不过是个丫头子,哪里知道院子里的事儿。听她的,只里头主子跟大丫头们都和气,没受什么委屈。旁的就不知道了。”余信家的笑道:“你别唬我,如今都知道大奶奶身家丰厚,在那院子里当差能不得些好处?”妙儿娘笑道:“妙儿一个丫头哪里能跟嫂子你起好处来!也不知道如今怎么了,突然就起大奶奶如何派势,我想来,大奶奶再如何,能比得上二奶奶?陪嫁如何撩,能跟太太比?得老太太老爷的眼,看看宝玉多少大丫头,兰哥儿多少大丫头?实在不晓得要怎么。”余信家的听了这话,忽有所悟状,咬着牙对妙儿娘道:“幸好大妹子你是个实在人!可不是!我怎么最近这么多人在我跟前大奶奶院子里如何好呢,敢情是想让我们家丫头腾出个坑来,别跟人挣啊。我这猪脑袋!”冲妙儿娘一挥手,道:“我可不能这么干等着了,不定他们都在哪儿使劲呢。唉哟,我这猪脑子!大妹子你忙吧,我这就去了啊。”着回身边走,一路走一路恨咒不断。妙儿娘看她走远了,摸摸袖子里的荷包,叹口气,心道,哪里只要有了好处,总不会安生。
且妙儿回了院子,心里想着她娘的厨上的话,思来想去,碧月自然不会把这个事情跟几个姑娘的大丫头起,顶多跟嬷嬷们罢了。嬷嬷们都年老成精了,这点子把戏不会放在眼里。那到底是谁把事儿传到外头去了?那日自己是直接去了二门让自家二哥去买的,没经过旁饶手,便是有人看见了,也不晓得事情原委。这么一环环下来,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人才最有可能,想到她娘的那句“得的好处”的话来,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禁泄气——那日自己得了碧月的帕子,同屋里的几个丫头都看到了,自己好似还了句“是给姐姐们买点心得的赏”。想到此处,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让你显摆!她正闷头想事,进了自己平日里住的屋子,正想躺会儿,便见同屋的妍进来了,
妍看妙儿在屋里躺着,急对她道:“碧月姐姐找你好几次了。”妙儿忙起了身,道:“啊?我今儿跟婧儿换了半月休,姐姐们不知道?”妍道:“知道了还能找你啊!”妙儿也来不及辩解,忙去寻碧月了。碧月见她来了,笑道:“莫急莫急,不是寻你干活的。”妙儿松了口气,道:“没耽误姐姐的事儿就好,不是今日得了赏嘛,我搁哪儿都不踏实,跟婧儿换了半日的月休,回去交给我娘了。”碧月笑道:“你既换了半日,如何这会儿就回来了?”妙儿讪讪的,声道:“这不,怕错过了啥子热闹嘛……”碧月咯咯乐出声来,递给她一个包裹,道:“你还真是神算呢,我今年得了好些料子,裁了衣裳,剩这两块刚好够你的身量,这就给你吧。里头还有块皮子,你让你娘给你作件坎肩穿,可暖和了。”妙儿接了包裹一下子不知道啥好,碧月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我又不缺什么,也没个兄弟姐妹的。给你你就收着吧,本来我打算替你做的,年下事情多,不如你家去做了今年还能赶上穿呢。”妙儿抽抽鼻子,道:“谢谢姐姐。”碧月笑眯了眼,“去吧去吧,今日舅老爷那里送年礼来,我们且得收拾呢。”着便回身进去了。妙儿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喃喃道:“我这还得再家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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