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227章 粗疏日子（第1页）

又草田庄上，如今也不像个庄子了。两条对街旁都满建着房屋，卖布的卖花的卖油盐酱醋南北干货的，又有补锅的打铁的箍桶的磨捕剪刀的，各样买卖人占全了。又有在后街上租买了院子，不出铺的，这群去从庄上作坊里拿了货，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自往四里八乡叫卖去。这些地本是庄上的，房子还是那会儿修庄上院时顺手盖的，也都没多大，只好在结实。许嬷嬷几个得了李纨的意思，那租钱收的比镇上便宜一半，这里又靠着技师府，又有好些个新奇作坊出货，自然引了人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模样。

这日庄子上格外热闹，却是庄头娶亲。原是这草田庄上庄头早两年没了媳妇，如今定了庄户人家的闺女，唤作郑窈娘的，今恰是正日子。

许嬷嬷早不在庄头大院里住了，连墨雨、蕴秋两家也都搬去了庄上新建的院子。因那院子各个都不大，携家带口尚可，三代同堂就有些难处。因此墨雨、蕴秋两个也趁机带了相公娃儿住出来，少多少纷争。婆媳姑嫂关系反倒好上不少，果然是远香近臭。

这会子许嬷嬷的院子里从来没有过的热闹，闫嬷嬷是正经婆婆，自然要到的，常嬷嬷也来了。李纨虽不能亲至，却指了素云跟来。要不是几人都劝着，怕是连碧月也让她支使来了。

这会子正一团高兴，闫嬷嬷多持重的人，红了眼圈：“早先造孽，都到了后来的后来，奶奶才同我了实话。亏我整日里给人讲规矩呢，哪想到自己家里才出了最没规矩的人！只当钧子这辈子非给耽误了不可，却还有今日！不瞒老姐姐几个，我打得了信儿，晚上总是想着想着又哭又笑的，嗐！”

许嬷嬷上来劝慰：“老话怎么的来，‘无路前头还有路’，这不是好日子来了？还哭什么！那闺女好着呢！早先在作坊里，就她同巧娘子两个手快，是个踏实人儿。又孝顺，家里一个老娘，一个幺弟，都靠着她。这里忙着，家里也安排得妥当。她那弟弟也是个懂事招人疼的，你放心，一百个好的亲事！”

素云从来没到过庄上人家，这会子看什么都稀罕。还抽空对常嬷嬷道：“嬷嬷你看，也怪不得许嬷嬷看不上咱们那里呢，果然如宝二爷的，无根无脉的假村子一个。你看看这里，那檐下挂的什么？一溜溜的，真有趣儿。”

常嬷嬷不忿道：“没经见的蹄子，连碧月都不如了！一帮泥腿子好什么了？看看看，再看就把你嫁过来，让你尝尝种地的辛苦，才后悔今日这轻狂话儿呢！”

许嬷嬷听了过来笑道：“你又酸个什么？我们是泥腿子，那也是真有泥。哪像有的人，在个锦绣园子里，生捞的泥往身上涂抹装个乡人范儿，那才好笑呢！”又对素云道，“你来，别理他。你这娃子我看着甚好，就嫁到咱们庄子上来。庄头儿虽有主了，好男儿多着呢。跟着嬷嬷，到时候嬷嬷给你提溜一排来，你可着意挑！”

素云早绯红了脸：“许嬷嬷在外头呆多了，果然村气粗语多了，我回头告诉奶奶去！”一拐身跑了，“不同你们，我寻蕴秋同墨雨姐姐去！”

许嬷嬷在后头龇牙：“嘿！你当那两个还是同你一样的娇花骨朵儿呢！别更吓着了你！”

素云往后拐去寻蕴秋，她在贾府园子里待惯了，又见这里几处屋舍精致，还当同大观园里一样呢。哪知道刚进蕴秋家门，就见个少年儿郎担了一副极大的担子走了出来，一抬头时，整一个照面。

那少年不意在此间遇着个素云这般的人物，一时心也慌了，手也抖了，咕咚一声把担子撂在帘地。上头一个笼盖震斜了，两个喜馒头跳出来滚到地上咕噜噜到了素云脚边。素云也不知如何是好，红了张脸瞪那少年一眼，又想着如此怯手怯脚真丢了大丫头这身份，遂鼓起气道：“瞎跑什么，看把东西都洒了！想是外头等着用的吧？还不快送去！”

少年老实人，听素云这般了，赶紧道：“不、不是、外、外头的，是……是给、街坊们……散、散喜的……弄脏聊……就、就先分去我家好了……”虽想赶紧回话，奈何当面这样人物，不由得有些儿结巴。

蕴秋同墨雨正同苏大夫一起出来，见了院子里样子，笑道：“素云你瞎跑什么！这里可不是咱们府里，仔细让人冲撞了，回去寻奶奶哭我们可不理的。”

素云耳听着自己方才那少年的话又给还回来了，面上更红了，紧着几步走到墨雨身边，往她身后藏了。墨雨笑着把她拉出来道：“躲什么！这是哥儿的师叔公，大辈儿，还不见礼？”

素云听着话，赶紧敛衽给苏大夫行礼，苏大夫笑道：“这里庄户人家，没有大家子那些讲究，姑娘不要害臊，老夫这就把那愣子带走。”了笑着下去，同那少年耳语两句，带了一同往外头去了。

出得门来，那少年犹自怔忪，苏大夫捋捋胡须，笑道：“怎么？傻子，看上人家了？怪道七总你不肯给他娶嫂子呢，原来眼光这样高！我劝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瞧见没，就那姑娘头上一根簪子，就够你们家吃上十年八年的。你哪里惦记得起？”

原来这少年正是孙家大儿名儿大牛的，他听苏大夫这般了，也不回嘴，闷头走了半日。忽开口道：“苏爷爷，你先前不是庄头儿一辈子没媳妇了？这回还不是娶了！可见你的话也不一定都准的。”了行了一礼，顾自挑粒子去了。留苏大夫一个在后头吹胡子瞪眼。

到了行礼时，贾兰也跟着他先生师伯来凑热闹。子手松，还随了十两的份子，坐账桌的不敢领，他还笑了：“余先生，给我写上吧。这份子钱又不是只出不进的，有来有往，待我娶媳妇了，钧大哥还得添了还我呢。”得众人都笑，余先生也只好替他写了喜账。

庄上路远，嬷嬷几个都住了一日才回去。闫嬷嬷对新媳妇是左看左边满意，右看右边满意，要不是常嬷嬷提醒她还有闫铭没人呢，她恐怕要把老底都往媳妇身上戴了。回了园子，给李纨磕头谢赏，李纨忙让人搀起，笑道：“嬷嬷免了这些吧。庄子上都靠闫钧几个操持才有今日境况，这些哪里就多了，还要这么来谢。”

闫嬷嬷道：“奶奶哪里的话。奴才无私产，什么都是主子给的。他们做事不是应当的？赚出多少来也都该是主子的，若是眼红心黑了，那才是失谅错了规矩。哪有奶奶这般算法的。”

常嬷嬷也道：“照着奶奶这么算来，官老爷们见着老农都该行礼才对。若不是他们种出来，哪里来的赋税养他们这么些大官儿！奶奶且细想想，可没有这样的世道呢！”

李纨轻笑点头：“你们的都在理。只是我每常无事了也想，这世上因果流转果然就是我们能看着摸着的这几样？功名富贵，不晓得背后头还有什么账呢。”

又起贾兰随礼的事来，李纨笑道：“他倒好算盘！不好好地备份礼送了去，竟还打着让人再给他回礼的主意呢！只是这主意也打得太长远些，这就论上媳妇了，也不知道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媳妇。”

常嬷嬷几个都笑了，“怎么不懂？蕴秋几个逗哥儿，就这么问的，哥儿了‘横竖就是娶回来伺候娘的’。奶奶可疼哥儿些吧，多么孝顺！”

了几个人都打趣贾兰，贾兰浑不在意，只嘿嘿乱笑。李纨心中暗自品评：“这两年旁的本事如何进益倒不确知，这脸皮之厚简直是日进千里了……”

正着话，外头有些喧哗，便让人去看问。回来道：“今日梨香院的戏子们歇假，都往园子里玩来，正同几个婆子们吵嚷。我们了两句，已分劝开了。”

李纨点点头不置可否，常嬷嬷便道：“一来呢，也是可怜人。儿年纪，六亲无靠的，卖了去学这劳什子。起早贪黑地不，不下点功夫还真练不出来。只是那样地方养出来的，性子有几个好的？眼睛也只能看见鼻头，一日两日地为块糕儿果儿都能挣出闲气来。还不知道往后怎么个了局呢。”

众人都点头称是，闫嬷嬷也道：“那教习不是现成的例子？她们那时候的风光可不是眼前这些能比的。便是如此，风华过了，又如何？要配厮，世仆家里都不爱要这样出身的，嫌事多不好过日子。往前凑的多是些轻浮来儿，真是一个得着好的都没见着。也不知她们素日里教习，不些古话旧事来听，也好多长点心，知道些规矩，往后就见着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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