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闻声看了过去,说话的正是庆福堂的吴掌柜,当日在街上远远见过一回,就是这个吴掌柜把冷泉里的怪人迎进庆福堂的。
这吴掌柜不仅势利,长得也甚不招人待见,撇着嘴用眼角瞥过来,一脸不屑,棠梨暗暗叹息,她倒不是叹息这势利眼的吴掌柜,而是叹息庆福堂。
棠梨出身中医世家,自然知道一个老招牌要维系百年有多难,更何况庆福堂已经绵延数百年之久,这是不知多少代余家人不断努力,诚信经营才可能达到的高度,或许不止余家人,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姓的人,默默付出才有这绵延数百年的第一药号,如今却让这样的势利小人当了掌柜。
棠梨心里明白庆福堂并不都是余宝胜跟吴掌柜这样的人,若都是这种无良之辈,庆福堂早就关门大吉了,绝不可能传承数百年之久。
可即便这种人只有一两个,也是庆福堂这块金字招牌上的一个大大的污点,若想擦去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都不一定有用,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李老伯一见吴掌柜便想起那日就是他,让自己撂下银子抓药走人的,还信誓旦旦的说吃一剂就好,如今老妻的命都快没了,他还要嚷嚷着把自己送官府去问罪,这哪里还有王法,猛地跨步过去,伸手直接掐住了吴掌柜的脖子:“就是你这庸医,害了我那老妻,我今儿先掐死你抵命,反正老妻若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送官府蹲大狱,我李大龙接着就是。”
李老伯恨到了极致,出手又快又狠,两根手指死死掐住吴掌柜,那吴掌柜喊都喊不出来,一个劲儿的翻白眼,眼瞅就没气儿了。
庆福堂的伙计哪想李老伯如此凶悍,这哪是来理论的,根本就打定主意来拿命抵命的,俗话说的好,拧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老家伙命都不要了,啥事干不出来啊,自己要是过去,回头老家伙凶性一,自己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一个个生出了怯意,哪还敢上前,只是磕磕巴巴的嚷嚷着:“你,你快放开吴掌柜,不,不然,一会儿官府的衙差来了有你的好,好看。”嘴上嚷嚷的热闹,却没一个敢上前儿的,甚至还集体往后退了好几步。
棠梨心道,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一点儿不带错的,这势利眼的吴掌柜手底下也都是见钱眼开,遇上事儿便往后缩的。
他们往后缩,棠梨却不能撂下不管,吴掌柜再坏,若是死在李老伯手里,也是人命官司,官府追究下来,李老伯便不抵命,这牢底也得坐穿,为了这么个混账王八蛋,实在不值。
虽明白却也知道,李老伯这会儿急怒攻心,只怕听不进这些道理,还需从李大娘哪儿下手才行,想到此忙道:“李老伯,他再不是东西,如今也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先瞧李大娘的病要紧。”
李老伯一听李大娘这三个字,方找回了些神智却想到老妻的样子,又悲痛的摇摇头:“晚了,晚了,我那老妻的命好苦……”说着脸上落下两行泪来,看的人心酸不已。
棠梨忙道:“不晚,李老伯您忘了,我就是大夫,我去给李大娘瞧瞧,说不准就能好了。”
每次棠梨去李老伯哪儿买鱼的时候都提着药篓子,篓子里都是棠梨从山上采的草药,李大娘好奇的问过,棠梨也没必要隐瞒,便说自己是大夫,李大娘还笑说,没见过这么点儿年纪的大夫,李老伯当时也在旁边,听见了只是一笑,他倒不是觉得棠梨打谎,而是以为她是哪个医馆药号里,正学手艺的小徒弟。
因此,并未当成个正经事儿记下,老妻病了自然也不会想到棠梨,便如今棠梨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大夫,李老伯仍有些不信,心下有些犹豫,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呢。
他犹豫旁边的梅婆子可看不下去了,见那吴掌柜都口吐白沫了,伸手点在李老伯的手肘处,就这么轻轻一点,李老伯的手便松开了。
那吴掌柜软趴趴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抻脖子瞪眼的半天才缓过来,一缓过来可就不干了,他吴德在安州城不说呼风唤雨,大小也是个人物,因东家神医的名头响亮,就是知县大人见了自己,也得客气一句,谁想今儿就在庆福堂的大门口,让个老头子掐的口吐白沫,这要是不把场子找回来,往后还怎么在安州城立足,便是手底下这群伙计也不会服自己了。
想到此,越怒火万丈,大叫了一声:“你们都他妈是死人啊,还不给我上,先收拾这个小的,再收拾后头那个老的。”
那些伙计虽说生了怯意,可这会儿掌柜的了话也不敢不动,琢磨着横竖大家伙一块儿上,总不会吃了亏去,抄起棍子呼啦啦便围了上来,只不过刚围上来手里的棍子还没等抡起来呢,就听噼里啪啦,接着便是哎呦哎呦的惨叫声,被梅婆婆三拳两脚便踢在地上,就剩下叫唤了。
吴掌柜一见脸色都变了几变,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都快退进庆福堂了,方才站定:“你,你们竟敢当街闹事打人,还,还有王法吗。”
棠梨冷冷看着他道:“你叫吴德,果真人如其名,至于你口口声声的王法,余宝胜庸医误人性命又该当何罪?李大娘的病好了便罢,若有闪失,莫说余宝胜就是你们庆福堂也脱不开干系,咱们衙门里辩个曲直。”撂下话,扶着李老伯走了。
等棠梨一干人走的没影儿了,吴德才回过神来,心道自己刚是怎么了,竟让一个黄毛小子几句话给唬住了,什么衙门辩曲直,这安州县的万知县可是拿着庆福堂的大好处呢,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真打官司,还就不信他会向着个不相干的小子。
这小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自己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找回来以后还怎么混,你小子就是想了事,爷还不干呢,想着从地上拖起来一个伙计没好气的道:“别他娘装死了,赶紧着跟过去,看看他们住哪儿。”
那伙计刚要去,却又给吴德拽了回来:“刚那个小子的底细尤其要打探清楚,看爷收拾不死你。”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可见是恨极了。
不说吴德这信誓旦旦的要解恨,且说棠梨,半截遇上这事儿也就不能去采药了,毕竟人命要紧,跟着李老伯进了鱼市胡同的家。
老夫人自然也跟了过来,到了家棠梨直接进屋去看李大娘,这一进屋真把棠梨吓了一跳,前几日自己来买鱼的时候,李大娘还好好的,多年的劳作,虽上了年纪,除了眼睛不大好,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如今整个人都脱形了,躺在炕上盖着被子一动也不见动。
棠梨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过去,先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方暗暗松了口气,虽微弱却有呼吸,这就好,棠梨在炕边儿坐下,从被子里把李大娘的手拿出来诊脉,仔细诊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旁边的李老伯忙问:“怎样?”
棠梨:“大娘这症候虽瞧着危急却并无大碍,从脉象上看应是着了风寒。”
李老伯忙道:“是了,是了,那日我去小白河,因想着多打几筐鱼,便回来的晚了些,老妻见我没家来心中担忧,便出去迎我,谁想就赶上了雨,家来就病了,鱼市边儿上有个医馆我去寻了大夫来,开了药吃下出了一身汗,觉得好了些,谁知夜里又烧了起来,我又去请了那大夫,说药吃的少了,照着原先的方子再吃一记,吃下药出汗,出了汗便觉好些,可过后便又烧,这病反复来去,人都烧糊涂了,我也实在没辙了,才去了庆福堂,原指望请了那个神医来能治好病,不想却差点儿要了老妻的命,我这老妻自打十六便嫁了我,这一辈子竟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如今老了老了,终于安稳了些,不想却又病了。”
棠梨安慰道:“不是什么大病,李老伯不用太忧心,可否把前面的方子拿给我瞧瞧。”
李老伯忙伸手从炕席下面摸出了几个药方递给棠梨:“我也不识字,瞧不明白这上头写得啥,不过,瞧着上头的字有些像。”
棠梨看了一遍不禁摇头,可不像吗,都是一样的方子,而且还是个经典名方,麻黄汤。
纪婆婆见棠梨的脸色奇怪,好奇的凑过来瞄了一眼,也不禁惊呼:“怎么还是麻黄汤,这些个庸医难道不会开别的,怎么就认准了麻黄汤呢,难道这是能治百病的神仙方不成。”
老夫人也皱了皱眉:“真是麻黄汤?”
棠梨点点头:“的确是麻黄汤,不过若单从脉象上看,这麻黄汤倒也对症。”
老夫人眨眨眼,她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自己的病,棠丫头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便知她还有下文,便也不着急了,知道这丫头既如此不紧不慢的,必是这病不要紧,索性在一旁坐了道:“既对症,怎么不治病?”
棠梨:“单看脉象对症,却李大娘这病因却不同,想必李大娘心中担忧李老伯,出去迎的时候走的急些,出了汗,这热汗陡遇冷雨,便受了风寒,用麻黄汤原也不错,只不过这大夫忘了李大娘终究是有了年纪的人,这麻黄药力峻猛,散太过,易伤元气,李大娘这样年纪的人怎禁得住,若只吃了一剂也还罢了,偏偏用了三剂,连着三剂麻黄汤便是三场大汗,即便精壮汉子这般三剂猛药下去,只怕也扛不住,更何况李大娘,汗太过,津液敷布不利,颈项筋脉失养,想来用了麻黄汤之后,虽热暂退,却有项背强紧如负重物的症候出现。”
李老伯一听忙道:“是了,小叶子这话真真一点儿也不错的,吃了那药,热是退了,可老妻却一个劲儿说脖子疼后背紧,像背了几座大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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