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往后,许锥儿天天陪着他男人在院子里溜,说是溜,其实全靠他拖着蹭,早一遍晚一遍,累他一个人。还别说,半个月下来,大爷身子骨见壮实,人也有股精神劲儿,能搂着他拐两步了,只是还不会站。
二月二十六这天,天下晚儿,许锥儿正在院里给大爷捏胳膊,远远的听见前院锣鼓点儿响,他眼睛一亮:“哎,咋这热闹!”
大爷也听见了,没吱声。
“是戏班子吧,”许锥儿这天穿一件绣月季的小花袄,老太太刚赏的,下头一条蓬蓬的大红裙,转个身儿可好看,“俺俩去瞧瞧?”
大爷越见好,越有股拿腔拿调的派头,微动了动眉:“别去了,堂会上闹。”
许锥儿往那头望望:“俺……还没看过堂会呢,”他可怜巴巴的,牵起大爷的衣袖,拽了拽,“好不?”
大爷看着他那只手,那样白,那样无暇,大手一罩,握住了:“都在……”
老太太、二爷、三爷、各房的女眷,都在,许锥儿一听,知道他男人作难了,立刻摆摆手:“那俺不看了,等你啥时候好了,带俺去戏园子看。”
大爷瞧着他那张小脸,小鼻子小嘴儿的,怎么看怎么撩人儿,他知道他想看,为了自己才不看,挠着他软软的手心,轻声说:“去,给我找件好褂子。”
许锥儿从小到大没被人宠过,突然让他宠了一把,没敢动,大爷心里刺刺地痒,把他的手拽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许锥儿倏地一缩,把手藏到身后:“你等俺!”
他屋里有的是好衣裳,都是老太太给的,自从那天和她顶了嘴,老太太就像魔怔了,隔三岔五往他这儿送东西。他给大爷挑了一件黑缎大褂,胸口塞一块金怀表,猫儿似的拿唾沫给他抿过头,架好了,一蹭一蹭地往前院去。
前头是二爷的院子,那股热闹劲儿,老远就冲人的天灵盖,添酒水的、端果盘儿的,丫头小子来来往往,猛一下看见许锥儿和大爷,全呆呆愣在那儿。
他们就是这样走进了那片喧嚣,一个瘫子,一个野丫头,无声的,带起一阵惊雷,所有人都探着脑袋往这边看,台上在唱《目连救母》,省城的班子,正唱到叫劲儿处,可没人顾上听,全瞪着眼交头接耳:瘫了一年多的大少爷怎么起来了!
桌子是现摆的,在最中间,紧挨着老太太,那个高傲的老妇人,抓着大爷的手说什么也不撒,呜呜地哭。
坐下才知道,是二爷闺女的满岁酒,高兴事儿,夜里黑,许锥儿看不清周遭,只觉得左右的人都在看他,他有些怕,就去挽大爷的手,刚挽上,后头就有人说闲话:看见没,手,胆儿真大……
他赶紧往后撤,却被大爷拽住了,拽得死死的,十足霸道。
二爷、三爷都过来敬了酒,大枣啊核桃啊,不停往桌上摆,台上咿咿呀呀,台下过年似地热闹,许锥儿有点晕,脸烫烫的,要晕在这炙热的繁华里,这时大爷拉了他一把,贴着他的耳朵低语:“再待会儿,咱就走。”
许锥儿就着月光看这个人,他从小在繁华里长,他不在意这繁华,自个儿天天和他一床睡,挠着他的痒痒给他讲笑话,可说到底,他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了?”大爷松开他,用指头去划他光顺的鬓角。
“没……”许锥儿有点躲他,“你家真气派,”他呵呵傻笑,“俺……给你掰核桃吃吧。”说着他就扒起来,咔嚓咔嚓,很利落,扒出瓤儿来,举着往大爷嘴里喂,好像他还是那个不会动的瘫子。
大爷真就用嘴接了,湿漉漉的,趁机在他指头上吮一口,吃得他滑溜溜地再也扒不开,这时候老太太话了:“德永啊,怎么从媳妇手里吃东西,不像话。”
“娘,”大爷毫无愧色,那么坦然,“就是这双手喂着,才有我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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