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8章（第1页）

姜离失语。夜间有雾，他看到姜安眼里借势起了风云。那是他过往十年从没在那双眸子里见过的情绪。他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还不明白呢？人家都说：为了现在！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清楚吗？就是深夜在病房里，你陪着他那个现在！”裴望抱臂，看姜离依旧不解，满脸恨铁不成钢，“所以我说你这爹是怎么当的？人家那意思摆的很清楚了！人就想要你多陪陪他！姜安多可怜啊？从小没了爹娘，好不容易给你捡了去，你照顾过他多长时间？你摸摸良心，你这爸当得尽责吗？人孩子那就是在暗戳戳的抗议你这爹没个爹样！”眼看姜离眼里有点拨云见日的意思，裴望继续，左手手掌拍着右手手背，配合着自己喋喋不休：“家庭！家庭的关怀你懂不懂？姜安学业上，生活上，你了解多少？人都说处得好的父子俩就跟兄弟一样无话不谈，可你看看你，你儿子谈恋爱了都藏着掖着就是不想告诉你，你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吗？看把人孩子憋成什么样了，非得装病来提醒你！这要不是我，你现在没琢磨过来呢！人那一场病啊，就算白生啦！”姜离在一顿唾沫横飞的教育中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有道理，得跟姜安做兄弟。六月初的禾川已然进入盛夏，太阳无情炽烤着这个城市裸露出的一切，荷花一动不动对着湖水垂影自怜，树上拉长了声线嚎叫的蝉像是在为自己屈指可数的寿命提前哭丧一般，站在高楼只要视线拉的足够长总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山脉，阳光一洒，金灿灿又绿油油，那是生机。只有人类这种所谓进化高级的两足灵长类动物没空在21世纪整日为自身感春伤秋，他们被接踵而来的身外之物压得没机会喘气，小孩忙着淘气，学生忙着课业，大人忙着工作，老人忙着买保健品，男人忙着挣钱，女人忙着保养，谁都像是永远都在为自己忙碌着，又没有为自己忙碌着，就这样一辈一辈走着相同的路直到步入坟墓。乔氏在一堆对着自己翘首以盼的大小公司中选择了安望这个连上市都差那么一口气的集团，局中人受宠若惊，局外人眼红不已。姜离正襟危坐在会议室，等待着和乔允的第一次会晤。裴望凑过来：“我昨天查了一下他们这个项目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事情。”姜离看了下表，心不在焉：“说。”“你知道乔允这次的随行秘书是谁不？那可是你老”“姜总，裴董，乔总已经到了。”二人闻言起身，裴望将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眼睛却不停往姜离脸上瞟，等着好戏发生。乔允身着一套精裁西装抬步而入，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身形修长，金丝眼睛后面是一对处变不惊的眸子，天生的微笑唇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亲近，人往大厅一站，自带着凡事都胜券在握的气场。再往后看，姜离愣住了。紧跟乔允进来的女人一身职业套装，紧致玲珑的身材被凸显得恰到好处，皓齿明眸，年纪轻轻却走在众人前头，浑身上下精致得连每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垂在应当安放的位置，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对一切都轻车熟路的强势干练。姜离认得，那是冯婉。他孩童时期在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庄里被父母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后来政府改革，有那么一拨人借了东风成了拆迁户，拿着一大笔钱奔出了那个贫瘠的地方，其中有裴望，也有冯婉。可姜离家没那么幸运，既没有被政府看上的地，父亲也在拆迁事故中不幸身亡。他拿着层层克扣下来的抚恤金，买了两头猪，一只羊，撑起了只有自己和弟弟两个人的家。再后来一个家只有他一个人，听说想出人头地的和当年拆迁得钱的都会去禾川另寻生路，他也背着一身行囊奔赴而来，说是行囊，不过是卖了家当的两千块钱和贴身的衣物。生路还没找到，先捡了个拖油瓶。弹尽粮绝以后他走投无路，本就不善言辞的他在举目无亲的禾川一个朋友也交不到，绝境之下他想起了冯婉的旧亲曾特意说过她也在这里，循着记忆找到她在读的大学，一连守了几日才在保安的逼问下支支吾吾说明来意。冯婉的态度是平和的，没有他做好准备迎目而来的鄙夷，但也没有垂怜和温情。告诉他哪里租房最为实惠，给了他足够的兼职名片和三百块钱，末了对他说以后没有必要再联系了。行云流水，大方自然。三百块钱，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起码够他生活一个多月，他也知道这对于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冯婉来说并不是随随便便拿得出手的。他是感谢冯婉的，短短数月在城墙市角下尝遍苦漠的他明白，她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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