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研磨,一边感叹道:“我来苏州半日,不见外祖家有派人来接,倒是看了出我表嫂的兄长因欺男霸女、又伪装士人未果而遭到惩处的戏。连这么个品行不堪的姻亲,也舍得花大本钱去打通上下关节,为换其轻判,如此财大气粗,想必家中定然不缺奴婢,怎就连我娘亲当初的十亩地也下得去手,还让我娘亲千里迢迢,专程来为外祖侍疾呢?”
朱说抿了抿唇,真切地替陆辞不平和难过着。
最最可恨的是,现好不容易过得好些了,那些不曾在贫穷困苦时相助过的所谓血亲,在苏州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还不愿放过陆兄……
朱说沉默许久,只悄悄将一手搭上陆辞随意搁在桌上的另一手的背面,表示支持的同时,轻声道:“陆兄有青云之志,坦途之相,磊落之姿,无需在意区区路边顽石。”
陆辞莞尔:“多谢朱弟宽慰,愚兄早已无碍了。只是我此行既是替母侍疾而来,便当宿在孙家去,不好在邸舍里逗留太久。我实在不愿同朱弟分开,唯有劳请朱弟陪我在孙家住上那么些天了。”
实际上,就如陆辞所料的那般,哪怕他不提出来,心软又厚道的朱说也会因被方才那话所打动,从而担心起他会在怕是不甚和善的外祖家吃亏,而厚着脸皮主动开口的。
陆辞主动开口相邀,朱说自是满口答应:“莫给陆兄添麻烦了就好。如能有所助益之处,还请陆兄不吝开口。”
“朱弟这说是哪里话。”陆辞也不推辞,笑眯眯地应了:“多谢朱弟,那我真有需要时,就不客气了。”
朱说忍不住自内心地微微一笑,极为默契地接过了研磨的活。
陆辞与他说说笑笑间,提笔蘸好墨,不假思索地在铺好的白纸上简单写了几句,便留它风干,催朱说去洗浴了。
陆辞去楼下,既是叫热水,也是指导厨房做几道他喜爱的小食做宵夜的当头,朱说也未闲着。
他瞅了瞅木桌上,琢磨着,横竖这墨已磨好了,也不需额外费事,他又有那么几分技痒,索性就着陆辞刚用过的那根狼毫笔,略微回想了下方才街上和县衙内的见闻,就行云流水一般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最后在捕捉到陆兄重新上楼来的细微脚步声后,心满意足地添上《与陆兄初至苏州》的标题,也不等笔墨痕干,就将纸给藏到书堆后头,再设法摊开一些。
他虽不知道缘由,可陆兄上回见着他所写的游记的标题时,的的确确露出了几分微妙的为难来。
可让他刻意隐去游记里最重要的人物,那也就完全变了味了。
朱说思来想去,唯有忍痛不请陆兄斧正自己文章,甚至藏起来,才较为合适。
陆辞不知朱说在自己下楼指点几句厨子的短暂功夫里,就又洋洋洒洒地来了一篇游记。
他领着一位小心翼翼地端着俩小碗葡奶糕的伙计,笑眯眯地上了楼来,理所当然地与朱说一起享用了这份颇为可口的宵夜。
等他们漱完口,供他们洗浴的热汤,恰在此时就被另外两位伙计抬进来了。
俩人各据一木桶,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汤里头,一边享受着淡淡的熏香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朱说忍不住好奇道:“陆兄方才写的短信,是要送去孙家的么?”
陆辞诧异道:“我刚下楼这么久,纸就摆在上头放着,你既好奇,怎不自己去看一眼,倒要专程问我这么一句?”
朱说不好意思道:“未征询过陆兄同意,岂能妄觑私隐。”
倒惹得陆辞很是哑口无言了。
……这朱说,未免也太老实了吧!
陆辞无奈地瞟了一脸期盼的朱说一眼,答道:“你所料不差。但要有下回,你可千万得记住了,这些小事,实在不必特意问我意见。我既摊在了那桌上,就是随你看的,你非表现得这般拘谨,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朱说虚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下。
陆辞莞尔一笑:“具体的你自己一会儿看去。信不长,因为我说到底,只是要通知孙家两件事罢了。”
第一件,自然是他远道来了苏州,该安排个同辈人来接上一接才是。
作为独自前来探病的外孙,于情于理,他接下来都要住在孙家的。
第二件,则是暗示。
——他要让孙家误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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