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一听,立刻在表格上邝爷那栏里打了个95分“那老人家,您为什么到这个剧团来?”
“我就长在如意洲,”邝爷说,“打小学戏唱老生,后来倒仓了,干了两年二路(2),还是不行,只能去掂鼓槌,这一掂就是四十多年。”
“那您对剧团的未来有什么愿……期望吗?”
“哎呀,”邝爷一双苍老的手摸了摸膝盖,“说实话,没啥希望,现在戏不好唱,我看年轻人都追星听演唱会,可那些明星唱的也不好,跳两下舞就没气儿了,哪像我们唱戏的,翻个跟斗起来还得满宫满调……不说了,没意思,我就希望我们宝绽开开心心的,别再为了如意洲愁!”
老人家的话不掺假,听得基金会的人有些黯然,他们去请宝绽,见他施施进来,蓬勃得像一棵树,有青葱的枝桠,枪杆儿似的正襟危坐。
“宝绽,文武老生,如意洲第五代当家。”
一句话,就让那些人肃然起敬,关于宝绽,他们在其他人那里听了太多,似乎没什么可问的了,短暂交流一下意见,只问了一个问题“宝先生,您对如意洲的未来有什么希望吗?”
宝绽沉默良久,苦笑“惭愧,你们来之前,我只想着这栋楼的租金怎么办,水电费怎么办,大伙的生活费怎么办,至于未来……没敢想。”
基金会的人哑然。
“如果非要说,”宝绽抬眸,“可能不是如意洲的未来,而是京戏的未来吧。”
京戏好了,如意洲自然就好了。
“可是宝先生,”那些人不得不泼冷水,“京剧艺术的未来有专业院团去弘扬,和市京剧团、国剧院这样国家扶持的专业机构相比,如意洲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宝绽反复想过,当即回答“一种可能性。”
基金会的人不解。
“据我所知,市京剧团已经没有文武老生了,他们的老生只能唱不能打,唱也只是那几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挨着板子登台的,他们的身子、脸面都比我们金贵,在他们那个玻璃罩子里拼出来的戏,和我们这种‘野路子’不是一个味儿。”
他嘴上说“野路子”,其实是暗示如意洲这样非院团的师承才真正保留了京剧的原汁原味“如果有一天我们这种私人团不在了,恐怕翻遍全城,再也找不到一个文武老生。”
基金会的人认真记录“好的,我们明白了,宝先生,请准备一下你们的表演,”他们翻开资料,技艺展示那一栏写着,“坐宫。”
《坐宫》是传统戏《四郎探母》的一折,说的是杨四郎大战不死后流落番邦,改名换姓做了辽国铁镜公主的驸马,十五年后,佘太君押送粮草来到边疆,杨四郎请求公主盗取令箭,乔装改扮出关见母的故事。
展示地点在二楼大排练厅,北墙正中挂着一块裂了缝的老木匾,写着龙筋凤骨的“如意洲”三个大字。
由于是老楼,窗户太小,白天光线仍然不足,基金会的几个人眯着眼睛看时阔亭递来的唱词。邝爷坐在下,面前是一只单皮鼓,一手鼓槌一手檀板,平时昏茫的眼睛此时炯炯有神。
时阔亭坐在他旁边,活动了一下手指,以一个不羁的姿势架起二郎腿,胡琴落在大腿根,一手开弓,一手控弦。
随着几声鼓点,全套行头的“杨四郎”踏着方步上台来。
宝绽胭脂满睑,眼尾高挑,一身大缎红蟒,头戴驸马套,珍珠点翠之外是十三只大小绒球,两三米长一对翎子一步一颤,似还端端活在雉鸡身上。脑后挂一双白狐狸尾,江崖水袖潇洒俊俏,端玉带唇齿轻碰
“金井锁梧桐,”一句引子,寓柔于刚,语气流走,“长叹空随一阵风——!”
(1)棒槌京剧行话,指外行,略带贬义。
(2)二路二路老生,次要的老生角色,可以理解成男配角。已改已改已改新新电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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