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鸿熙不由笑了,才拿出软巾擦去指尖的水意。由夏入秋,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几个月过去,原本烧焦的苍城几乎变了一个模样,穿着灰白色制式法衣的岚剑阁外门弟子在苍城里四处奔走,和无数呼喝着搬木头,背着粮食的凡人们一同继续清理着化作废墟的苍城。隐隐的恸哭声不知从废墟的何处传来,许多归来的人们彼此搀扶着,身穿孝服,左臂系上麻布,缓缓穿过漆黑的废墟。一个新的城池在岚剑阁修士们的帮助下,重新在苍城之上建立起来。尽管伤痛依旧赤裸裸地袒露于天空下,但一股勃勃的生机仍旧从那片满目疮痍,恍若枯木的焦黑之中迸发。一处清空的空地上,换上一身蓝灰色鲛纱法衣的樊鸿熙轻轻抱起一根足有一人合抱的巨大圆木,走到指定的位置,用力把它往坚硬土地上挖出的坑洞里一插。稳稳地插好长柱后,他纵身而起,和青松几人分别立于一处长柱上,动作快速地搭建好屋顶框架。最后樊鸿熙一拂袖,堆积在地上的瓦片纷纷飞起,轻巧地落于木架之上。陶煜抱臂站在地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啧啧称奇,觉得人类的奇思妙想当真有点意思。不多时,青竹从远处走来,对从屋顶飞掠而下的樊鸿熙拱手:“殿下,衣物粮食已然采购完毕,第一批很快便会运来。”樊鸿熙含笑点头:“如此甚好,虽然岚剑阁的道友们亦有准备,但充裕些总是好的。”“皇兄,你找我?”陶煜侧头一看,就见一身浅淡蓝色法衣的樊宛珊走了过来,垂头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声问道。樊鸿熙目光微垂,颔首道:“到时候了。”苍山山脉的皇陵之上,陵墓大门重新开启,樊鸿熙缓缓走上前,把断成两截的苍明剑和那套雪白的鲛纱法衣一同放在石棺前的供奉台上。樊宛珊抿着唇站在一旁,见状不由问道:“皇兄,这可是下品宝器的法衣,为何要把这套法衣留在这里?”樊鸿熙目光平和地抬手轻轻拂过那件法衣,浅笑道:“因为我不会再穿白色了。”樊宛珊一怔,随后目光落到了法衣旁边两截依旧寒芒湛湛的断剑上,胸口似有什么鼓胀着,翻涌不息。他们离开陵墓,樊鸿熙抬手掐诀,陵墓大门轰轰关闭,而后彻底封闭起来,沉寂隐匿。穿过长长的石道,宽阔的石台之上,陶煜正懒洋洋地倚在一侧的树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对于陶煜来说,生死轮回之事他看得多了。世间生灭无常,何况是寿命短暂的人类?他的心里对苍明国之事并无太多触动,唯一关注的也只有樊鸿熙而已。见他们走了出来,陶煜撩起眼帘,问道:“好了没?”樊鸿熙微笑道:“快了,琼光稍待。”石台上青铜大鼎里放入了一百块青玉。而青玉之下,放入了用茅草席包裹起来的他们曾经绑在左手臂的麻布、束发的白绸,以及两人穿过的孝服和樊宛珊之前所穿的白裙。樊鸿熙用符篆点起火焰,往青铜大鼎内一抛,熊熊大火“呼”地燃起,包裹了青玉和青玉下被茅草席包裹的衣物。樊宛珊沉默地看着青铜大鼎内的火焰,捏着裙摆的手指不断收紧,用力到发白。她胸口鼓噪的情绪涨到了顶点,终于忍不住颤声开口:“皇兄……你会……会留下来复国吗?”陶煜看了一眼樊宛珊,樊鸿熙也侧头看向她。这个总是张扬任性,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小姑娘低垂着头,紧张地捏着裙摆,瘦小的身体微微瑟缩着。她浅蓝的裙摆不停在山风中摇摆,看起来竟脆弱地似无根浮萍一般,无依无靠。樊鸿熙静静地看着樊宛珊片刻,沉默片刻,还是清晰地回答道:“不会。”樊宛珊猛地一抖,虽然这段时间心底隐隐有了些预料,但听到了这个答案后,她仍旧觉得一阵空茫。樊鸿熙轻叹一声,沉静地问道:“宛珊,你要跟我走吗?”陶煜眼睛一瞪,怎么又要多带一个人类?他们去找清辉的路上又要拖慢多少?想着,他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但到底出言没有反对。樊宛珊唰地抬起头看向神情温和的樊鸿熙,张了张口,几乎要开口应下了,然而那个“好”字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嘴唇颤抖几下,最终惨淡一笑,低头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支红珊瑚钗。这正是樊鸿熙曾经送给她的红珊瑚钗,叮叮当当的清脆小铃铛在空中晃悠着,那处断裂的裂口已经用金丝仔细缠上,用炼器手法巧妙地续接了起来。她双手小心地捧着那支火红的珊瑚钗,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我修为太弱了,只是一个拖后腿的包袱而已。仗剑天涯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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