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太太急的没法,这廖姨娘原是她嫡亲兄长的女儿,家道中落,父母皆亡,当时不得已寄居京城姑姑家。不期自己亲生的大儿子酒后失德,唐突了表妹,故而娶做了二房。
严老太太一直心中有愧,对廖姨娘和廖姨娘所出的严秀卿都微有些纵着,但自问也从未怠慢过媳妇与嫡孙女。此刻见外甥女血流如注,眼看就要性命难保,严老太太想起兄长,心中不由得且悲且痛,俯身握住廖姨娘的手,口里唤着她的闺名:“娟儿~娟儿~你坚持住!”
廖姨娘伤势沉重,强自忍了痛,将目光转向严侍郎:“老爷,秀儿还这样小,您是知道她的,性子最善最柔,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敢做。刚刚在房里听人说了二丫也肿了手,吓得直哭,要妾身陪着过来辩白。”
严侍郎先是大惊,过后见廖姨娘脸白如纸,血淌了一地,心中勾起无限过往,都化作了怜惜与心痛,俯身半抱起廖姨娘道:“娟儿,别说话,大夫就来了。”
廖姨娘躺在严侍郎怀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严侍郎耳朵贴近廖姨娘的脸,只听到她最后一句:“泉哥哥,从此以后,秀儿就只有爹了......”便晕了过去。
严侍郎茫然无措地抬起了头,对母亲道:“娘,娟儿晕过去了~”
严老太太转头看了严淑卿一眼,见她脸上肿得厉害,神情异常可怖,眉眼里满是愤怒;再回头看了严秀卿,跪在廖姨娘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厥了过去。她心中暗叹一声,骤然像老了几岁,缓缓道:“你快送娟儿回房安置,等大夫来了好生诊治。秀儿擦擦脸,收拾好了便随我进宫吧。”
严夫人原本以为抓住了祸首,正要设法一举顺藤摸瓜,打压了一直嚣张的廖姨娘母女,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廖姨娘用自己一条命搅了局不说,还给严秀卿进宫铺了路,恨得心头滴血,伸手拦了严秀卿道:“且慢,廖姨娘自己撞上淑儿的剪子,安知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严秀卿一瞬之间如长大了七八岁,冷静回道:“祖母进宫耽搁不得,母亲且在家里细细地查,但凡查到秀卿做了一丝半点对不起二姐姐的事情,便叫秀卿自己碰死在姐姐的剪子下!”说话间她一双星眸流转,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望向昏迷不醒的廖姨娘道:“姨娘清清白白,还请母亲还她一个公道。”
她话说得斩钉截铁,眼中虽然含泪,目光却十分坚定,叫人先就信了七分。严侍郎叫廖姨娘一句“秀儿就只有爹了”激起了满腔的爱怜痛惜之心,故而沉声道:“秀儿说的不错,进宫之事耽搁不得。淑儿脸上的异状,安知不是屋子里扑进了毒虫之类,遇事不说自省,行动倒先疑有人害你,立身就不正!”
严夫人听了这么一句,血气上涌,口不择言起来:“好得很,老爷为一个庶出的贱种,嫡亲女儿的冤屈竟是顾不得了!”
不期这一句“贱种”彻底激怒了严老太太。严老太太拐杖一拄,恨声道:“老婆子还没死,等老婆子死了你再天天耍你当家主母的威风不迟!”严夫人方觉失言,待要辩白,竟又无从辩起。回头一看,严淑卿脸已是不能看,两个眼睛哭得肿肿地,缩在奶嬷嬷怀里直发抖,也不是气得还是失手杀了人害怕所致。
严夫人心中不平,又不知该当如何。大喝了一声道:“淑儿收拾东西,随我回去看你外祖母!现在不过只是毁了脸,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害了命去么!”
严侍郎不期事情激化到如此境地,待要劝阻,一时又有管车马的来报马车已经备好,再不出行恐误了时辰。遂急忙打发严老太太与严秀卿出门。因换洗不及,严秀卿裙子也没换,只命人打了水来净面,便随老太太上车出门。车内自有小丫头捧了妆盒与她梳妆,待到了宫门之前,也收拾得很能看了。
下车之前,严秀卿待小丫鬟打了帘子正要下车,不期一直在车内养神的祖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秀儿,今日若不能得贵人青眼,你回家的日子可就难了。”
严秀卿想到姨娘最后的嘱咐,强忍着眼泪,轻轻点了点头:“祖母,秀儿省得。”于是稳稳地下了车,扶着祖母,一步步往宫门内走去。
与此同时,严府内一处僻静陋室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往一个香炉了添了一炷香,诚心跪下叩头道:“娘,女儿略给您报得一点仇,您且再看着吧。”
话说这祖孙俩在小黄门的指引下,一路到得了东篱菊园。东篱菊园乃是慈宁宫小花园中特特辟出的一个菊圃,遍植了从天下各处搜罗来的名贵菊花。每年到了九月初九,太后都要在东篱园举办菊会。
严秀卿刚随祖母到得了东篱园外,便见两座高高的菊塔矗于园门之前,下部是由各色菊花缵的由粗至细的立柱,顶端各有三株金黄的垂丝龙爪,花瓣如金色的丝绦般垂下,在秋风中款款摇摆。
身后一阵轻快的笑声传来,她扭头一看,一群人簇拥着两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并一个诰命夫人行来。为首的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身量高挑,着一身大红织金蕊含芳的云锦裙褂,挽着流光溢彩的丝罗披帛,头上戴了五凤吐珠的累丝赤金簪,因是少女所佩,手工虽极精湛,但簪子做得小巧,故而珠子并不很大,但颗颗都是一般儿大小水滴样的彩珠,粉、紫、金、白、墨共计五色,凑在一起,实在是天下少有。
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个子矮些,神色略稳重点,也是穿一身红,真红的广袖裙,袖口绣了五蝙团玉菊的纹饰,衣襟上自底向上是连枝菊纹不到头的满绣,身上倒是别无纹样,头上也戴了一个宝光璀璨的丹凤朝阳的金簪,看起来大方端庄又应景。
只恍惚间,引路的小黄门上前低声道:“是瑞和公主并华国公夫人。”
严秀卿心头微凛,原来这便是今日见到的第一位贵人,急忙搀了祖母一齐矮身行礼道:“公主殿下千岁!”
瑞和公主萧嘉柳与华国公府的大小姐华成婧有说有笑的往园子里走去,一路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礼,自然是不以为意的吩咐了一声:“起来吧。”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径自过去了。
因严秀卿五官生的别有一股娇柔情态,今日又着意穿得粉嫩,声音婉转中带着一丝甜美,倒叫华国公夫人留意了起来。也没有跟上女儿并公主外甥女,反而放慢了脚步,吩咐身边的随侍扶起了严老太太,温和的说到:“严老夫人有了春秋,行动可要慢着些儿!”严老太太就着孙女和侍女的搀扶慢慢起身,谢过了华国公夫人,趁势一起往园子里去。
华国公夫人一面携着祖孙俩缓缓走入园中,一面介绍园子内的各仙花奇葩,名贵菊种,这里她原也是常来的,故而说起来如数家珍一般。华国公夫人有心折交,严老太□□孙俩正愁没有晋身之梯着意奉迎。两厢里一递一送的说话,很快就熟络起来。
华国公夫人状若无意问到:“秀卿一向少见,倒是你们家二丫头曾见过几遭。”
严老太太也不隐瞒秀卿身份,大大方方道:“不瞒夫人,秀儿行三,原不是我媳妇生的,媳妇主持中馈事忙,自己又养着一儿一女,实在操劳。故而秀儿这孩子一直养在我跟前,因老身一向少有走动,秀儿孝顺,也只舍不得我,故而倒镇日里在家陪我这个老太太了。”
华国夫人也不理这话里头多少破绽,冲秀卿轻轻点头道:“难为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倒能在家坐得住陪伴祖母。既难得来这宫里头一趟,冲你这孝顺,一会儿也要随我到太后娘娘跟前磕个头。”
今日原是太后主办的雅集,自然来客都是要向太后见礼的,华国夫人提这么一句,便是要单独引荐严秀卿的意思。严家祖孙正是抱着猪头找不着庙门的境地,不期有此意外收获,实在是大喜过望。一时又说了两句闲篇,华国夫人便随口指了一事走开了,祖孙自是殷殷送别不迭。
待华国夫人走远了,严秀卿先看看左右,见没有什么人,眼睛闪了一闪,方才怯生生问道:“祖母,华国夫人身居高位,还肯如此照拂孙女,真是好生心善。”严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秀儿,贵人既青眼有加,便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方不负了贵人好意提携。”说到好意几字,暗暗捏了捏严秀卿的手。严秀卿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答到:“这是自然,如若不然,只是孙女儿这样的,又凭什么让贵人费心呢。”
一时园门又传来一阵鼎沸之声,先前引她们入园的小黄门之前远远儿站着候祖孙俩与华国夫人说话,此时飞奔过来道:“皇后娘娘并惠和公主驾到,速速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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