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敬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中的一弯上弦月出神。
透过玻璃看着背影寂寥的庄敬,张之义不敢说话,除了第一次的惊讶,第二次的大哭,庄敬再也不肯搭理他。他脑子里盘旋着庄敬大哭时反复问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我是非你不嫁吗?你心里想着另一个人和我过一辈子有意思吗?”
张之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心里想着另一个人过,他说自己心里只有庄敬和女儿。庄敬让他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和莉莲的关系,却从始至终没有告诉过她。
张之义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莉莲,最牵强的关系就是同一年参加工作,一起参加过几次活动,其中一次就是促成了他和庄敬婚姻的联谊会。他们那一年分配到东海集团的大学生很少,大家在一起培训了两个月,张之义是班长,又是唯一家在本地的人,他从心里认为自己应该多关照大家,和每一位新同事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后来漫长艰苦的工作过程中,他们也一直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这份同年情谊也成为他们那一届员工的佳话。
他坚决否认曾经喜欢过莉莲,奈何庄敬不信,张之义被气得头皮发炸:“莉莲后来和办公室主任牵扯不清,我怎么会喜欢她呢?”
物有阴阳,事有利弊。庄敬绝望的情绪和对丈夫的冷漠,使二十六岁的张蓁蓁经历了一个看笑话、手足无措、伤心难过、劝解母亲、和父亲谈心寻找解决办法的过程。
直到庄敬提出离婚时,对张蓁蓁灵魂的打击达到了顶点。她想了一个晚上,决定试着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挽回父母的婚姻。母亲也许绝望了,但是父亲始终在努力,前所未有地每天按点下班做饭做家务,做一切能做的事情,等着庄敬从暴怒中冷静下来,从伤痛中走出来。
听到张蓁蓁说准备和李云程的侄子李自勤结婚时,庄敬冷淡地说:“不要勉强自己,找一个和你真心相爱的人。”
张蓁蓁靠在母亲的肩上:“妈,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我也喜欢他,这就够了。是我原来头脑太简单了。”
听女儿说庄敬要调到上海分公司时,张之义要求和庄敬谈一谈。
庄敬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张之义忍下心头升起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庄敬,我们认识二十八年,结婚也二十七年了,虽然有过吵闹,但是我认为我们过得很幸福,不能你一句话就结束,我需要一个理由。”
庄敬抬起头看着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看他,语气十分平静地说:“以前我也以为我们很幸福,但是你让我明白这种幸福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感觉,当年你虽然喜欢我,但是并不十分爱我,你爱的是莉莲。你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结婚后你对我不错,但是我和你母亲发生矛盾的时候,你的态度让我寒心,你偏袒你母亲的时候,你在乎过我心里的委屈吗?我后来尽量克制忍让,我劝自己不要在乎。我不是在乎你和莉莲吃的那几顿饭,我在乎是的是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你们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在公园里赏月的时候,你心里想过我的感受吗?还有你那些红颜知己,你和他们喝酒唱歌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
庄敬的脸上流满了泪,她不擦,停顿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现在不愿意离婚,我也不勉强你。我去上海工作,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让李云程告诉我,我回来办手续。”
张之义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了,说莉莲的事,怎么又扯上他偏袒母亲了?他什么时候偏袒过母亲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事。还有什么红颜知己?他感觉这都超出了自己的智力范围。他一直认为庄敬和母亲之间没有矛盾,他确实有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女同事,但是他不认为是什么红颜知己,这让他怎么回答?
看着庄敬痛苦万分的样子,他心里也很难受,为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顾及到庄敬的感受自责、愧疚,脑袋“嗡嗡”直响。他感觉自己遇到了一道难关,这道难关是庄敬几十年积累的不满大爆发,也是自己过往生活中作出来的,是他在感情上的欠债。
强迫自己静了静心,张之义右手揉着脸说:“敬敬,我们几十年夫妻,我可能对你不够体贴,但是我是真心爱你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爱玩儿,但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自觉自律的人。是有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女同事,但绝对谈不上红颜知己。你和妈开始发生矛盾时,我不认为我偏袒了妈,我只是劝解过。后来你说你克制忍让,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最后说莉莲,是,我是在青岛和北京与她吃过几次饭,也只有我们俩个人,吃完饭,莉莲说走走,我就走一走,我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就是一个老朋友,这些怎么就够上离婚了呢?”
庄敬看着他,右嘴角翘起来,看起来有一点儿不屑的样子,更多的是失望:“我想了一个月,把过往的事情梳理了多次,你的话更验证了我的结论,有一点儿你说对了,你一直疏忽了我的感受,为什么?因为我在你心里没有重要到你可以考虑我的感受的程度。你和莉莲两个人吃饭,海滩漫步,公园赏月,很浪漫吧,那我呢?你浪漫的时候,你喝酒唱歌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陪孩子住院,陪孩子写作业,陪孩子上课外班。孩子长到这么大,哪次住院你陪过?你开过一次家长会吗?我就是一个傻瓜,一个自己抗起工作生活担子的傻瓜。你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叫什么想法也没有,你会陪一个你讨厌的女人散步赏月吗?张之义,不要再讨论了,我们夫妻几十年,我不想撕破脸,闹得太难看。我们离了婚,你还可以圆你自己的青春梦,莉莲虽然跟过三个老男人,但是从来没有办过结婚证,青岛北京都有房产,还是初婚,你不吃亏。”
如果第一番话是让张之义愧疚自责得难受,第二番话就是让他委屈屈辱得脑袋疼。他已经习惯了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庄敬,这样讽刺强势的庄敬让他无力招架。
正在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母亲,他稳稳心神接通,母亲让他明天晚上和庄敬回家吃饭,姑姑和姑父要来,让庄敬早点下班过去帮着做饭。
张之义看了看低头沉思的庄敬,虽然心里知道她不会去,但还是问了一句,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感觉心里又凉了一层,说话时声调开始颤抖:“如果我们不离婚,你想要我怎么做?”
庄敬抬起头,咬了咬嘴唇:“我们就只剩下离婚了。”
张之义感觉自己要气炸了,站起来连外套都没有穿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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