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朝自平王东迁定都洛邑后,便日益衰落,他的孙子桓王率“六国”大军征讨逆臣郑庄公,不但大败而归,还被人家在肩上射了一箭,险些被俘。此次伐郑的失败,使得周天子的威信一落千丈。“春秋”时代,好在“五霸”们还要打着周王的旗号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周王朝表面上尚需给予尊重,保持着形式上的服从,例如齐桓公对楚作战自称是“奉天子之命”兴师问罪,打了胜仗得向周王献俘。但进入“战国”时期,大家都是凭靠自己的实力求发展,周王朝已失去任何“号召”意义,不再有利用价值,所以也就没人再买周王的帐,逐渐沦为附庸小国。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的原因,仅在于一定时期内各大国之间基本势均力敌,忙于相互侵伐吞并,谁也不愿首先承担“灭周”的坏名声,成为各国攻击的理由和目标。然而,距周最近的韩国,虽然自己总遭侵略,却还要去欺负周国,从那里蚕食了不少领土;到周赧王时,韩、赵二国自作主张以雒邑之河南王城为西周,以巩附成周为东周,由东、西二周公分别管理,周赧王依附西周公住在王城洛邑,依然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如果周赧王从此老老实实守着祖宗留下的那些家底过日子,还能当个相当不小的富家翁,谁知天不佑周,竟又被卷进一场动荡漩涡,终于落到倾家荡产的惨境。
楚孝烈王之才不过中等,雄心壮志却不弱于祖若父辈,见信陵君邯郸一战大败秦军,就以为秦国是纸老虎,而且白起早已冤沉杜邮,再无“惊梦”之将。就想乘机再首倡“合纵”之盟,联天下之力讨秦,既雪秦军破郢都、焚夷陵之耻,又可提高楚国的威望再建王霸之业。
要想树楚威,当然不能请信陵君出头,楚国的春申君黄歇与平原、信陵齐名于世,应该能担此重任,号召天下。但黄歇却知道自己比人家相差甚远,即使发出号召,也难以得到轰轰烈烈的响应,可是又不能在楚王面前自我贬值,便召集门客研究,依朱英的意见是不可以攻秦:“霸王之威建立在德、力双全的基础上才能服诸侯,使其听节制、遵进退,否则各国只是一盘散沙打不了胜仗。楚虽地广兵多,然与秦相比仍处弱势,德则需厚积而薄发,楚固向善,但所积尚浅,产生不了那么强的凝集力,所以还不能轻易发动对秦战争。”
春申君很为难:“我也考虑到了这些情况,但是大王正在兴头上,不便阻拦啊。”
门客李园献上一计:“何不请周王出面当盟主?他毕竟还保留着‘天子’的名号,说句话大家还不好意思不听,实际上是咱们说了算,有了好处得让咱们占头份,既享‘尊王’之名,又收‘合纵’之利。”
这样的便宜事儿黄歇和楚王当然欢迎,李园从此也身价倍增。
可惜其他五国却没兴趣:魏王正在一意修补因信陵君救赵而在秦魏间造成的裂痕;赵、韩苦战之后喘息未定,也不愿意继续打仗;燕国当时是栗腹执政,这个人的特点是只对自己有利的才干,替楚王、周天子去火中取栗当然不愿;齐相后胜因为参与邯郸之战受到秦王严厉责问,已非常后悔,秦王打一巴掌再给俩甜枣,把后胜乐得直摇尾巴,就更不能反秦了。
倒是信陵君,虽然人家没邀请,自己还想主动参加,却被薛琦劝阻:“大战之后,无论国家还是民众,都需要有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休养生息,并非出于必须却继续发动战争,就不是救民而成虐民了。楚国地广民多,援赵虽出兵二十万,人力、物力的消耗比例不大,实力尚强,又是打胜仗,自觉锐气十足,同时误以为秦国大败后疲惫不堪,所以才想再借‘合纵’之力伐秦,打个大胜仗以振楚之威,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威望还不足以号召天下,就捧出周天子做招牌,可惜,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却不知与邯郸之战的形势不同。那时是公子以扶困救危做号召,天下同仇敌忾,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秦军虽强也无人畏惧;今虽是在周天子统率下去‘讨逆’,其实却‘师出无名’,人心轻慢。而秦集全国兵力仍有带甲五十万,且痛邯郸之败,心怀悲愤,‘哀兵必胜’,轻率启衅之六国,非其敌也!公子别趟这场浑水吧。再说,您去了人家还未必会高兴,一片好心适得其反,何苦呢!”
可怜周赧王对“国际形势”一无所知,受了楚使的怂恿,竟也相信秦国已经不堪一击,忽然萌生了重兴大周的宏愿,也打算利用楚国拥戴的机会大出一回风头,便命令西周公按洛邑户口点名征兵。可惜一个不缺也没凑上六千人,更困难的是军械、装备、车马、粮草这些必需物资也都严重缺乏。总之,周赧王并不具备作战能力,却利令智昏,软驴子拉硬屎、强赶鸭子上架,非趟这场浑水不可,没钱就借款,当场立债契,翻一番的高利贷,但讲明是用“战利品”偿还。
洛邑多商人,唯利是图,见了便宜趋之若鹜,这样发财的大好机会岂肯错过?不但踊跃出钱,还纷纷应募参战,等到秦军败逃时,再狠狠捞一把,其利就仅次于吕不韦经营秦国了。
周赧王是盟主,楚国是发起人,当然得提前赴约,但会师之期过了一个月,只来了赵将乐乘、燕将乐间且各只带了一万人马,又过了半月,韩将郑戊带五千人勉强赶到,齐、魏则渺无音讯。乐乘、乐间是何等人物,一看这形势就知道了后果,心中已自有数,来前韩王就已命令郑戊视乐乘以定进退,便扎营在赵军旁边,倒是楚国发大军二十万,颇有气势。周赧王以为仅靠楚军就能大获全胜,心里高兴,终日高坐在御帐内喝酒,并不过问军事。
好在联军们也不需要这位最高统帅,自己就能决定攻守。韩军一到,楚将景阳就把燕、赵、韩三家请到中军大帐:“原约六国,今已到四,咱们是等齐魏之军全到后再攻打函谷关呢,还是咱们提前行动,让两国部队做二梯队?”
其实景阳是看三国之军总共才及自己十分之一,就明白他们是敷衍虚应,没有真正击秦之意,仅靠自己难以完成大业,但由自己首先提出退场,既怕受楚王责怪,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希望让出兵少、力量薄的三家提出,自己就能推卸责任。
可惜乐乘一向是给别人出难题的,岂肯替他担担子?“楚是倡义国,兵力最强,我们自应惟将军马首是瞻。”把球又踢了回来。
景阳性格比较急躁,见乐乘如此油腔滑调不免上火:“既然三位将军誓与楚军同舟共济,那么咱们就先到函谷关前让秦人看看厉害如何?”
他并不是完全耍虎,也有个小算盘:你既然说‘惟我马首是瞻’,那么我进你们就得进,到了关下秦军出击,我有二十万人足能顶住,你们这点儿兵马,还不让人家就粥吃了?
盟国之间一开始就揣着这些心眼儿,您说他们还能打胜仗吗?
景阳赌着气把大军开到函谷关下,喊话让关上传报秦王赶快来迎接周天子的“圣驾”,否则龙颜震怒,立降天谴,让尔秦人尽成齑粉……
此时秦昭王还健在,听“六国联军”说出如此大话也确有些吃惊,便亲自赶到关上来观察情况,一看周、楚二军的旌旗果然不少,两翼燕赵韩,却是稀稀拉拉,有如旱天种豆子,缺苗断垄,形同儿戏,不禁哑然失笑,只派一员偏将嬴樛率三万军出关去探虚实。
联军刚到前敌,乐乘就代表三国向周赧王报告:因等待的时间过长,所带粮草用完,请求盟主发放给养。周赧王一听就急了:“我、我自个儿还不知道朝谁要吃的去呢!你找我?问景阳吧,他们楚国敢操办就得负责!”
景阳并未接到要替别国军队发给养的指示,当然不管:“自来从王师出征都是自裹糗粮,踊跃而前,连我们南方蛮夷都知道有这个规矩,你们华夏中原却不懂得?”
乐乘听他语带讥讽只是一笑:“谁知道你们‘替天行道’竟用这么长时间?也罢,我们自己回去催促便是,不麻烦您啦。”
想不到嬴樛初生牛犊不怕虎,出了关竟直扑楚军大营,景阳开始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冷笑一声披褂上马准备迎敌,同时派人传令燕赵军队从两翼合围抄秦军后路。
论说景阳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战一个年轻的偏将应该不费力,偏偏他想初战就把这支秦军全歼打出威风来,便只与嬴樛游斗,只等燕赵从后把秦军合围再施以强烈打击。怎知突然接到报告:赵燕韩三家的大营空了,不知何时都已撤走!景阳不免生孤独之感,心中惊慌,冷不防嬴樛一戈刺来抵挡不及,只得塌腰缩头,保住性命却被人家挑掉头盔,吓得景阳拨马便走,嬴樛穷追不舍。
主将已是落荒而逃,部下如何还能再战下去?免不了也都撒开腿落荒而逃,兵败如山倒,二十万大军顿时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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