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49章 鬼草生（第1页）

叶凝心里咯噔一声，又捏起法诀。只见无脸老者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你是谁？”，声音自他喉间发出，问完他也不关心答案，又转过身去写字。

叶凝走上前，见他落笔成锋，笔酣墨饱，不经赞叹，“好字。”

老者闻言顿住，抬头看了墙上的字一眼，摇头，“不好。”

他指着中间一处断点，“这里连接不好，”又指向开头，“这里落点不对。”说着他一把将这页拂开，在新的一页纸上重新下笔。不一会儿几字落下，老者又不满意将纸再次拂开，一来二去脚下堆了厚厚一叠废纸。

叶凝捡起一张，看看墙上的字，那是一篇草书，通篇几乎字字相连，一笔而成，虽然字与字间偶有不连贯处，但上下笔意贯穿，首尾呼应，有股一气呵成之势。而老者的笔风与其血脉相通，看着墙上那幅字的落款，叶凝福至心灵：“鬼草生”。

老者没有抬头，“叫老夫作甚？”

果然，叶凝心下了然，“你临摹自己的字有什么用？”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鬼草生并没有因为叶凝的话停下，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就在笔下。

“草书运笔中的每一个字都险中扣稳，虽是一笔而下，轻如鸿毛，但绝不能歪斜软倒。”

鬼草生听得叶凝一番话，放下毛笔，转向她，“你这丫头倒是懂点东西，老夫一生专注书法，追求极致。”

说着鬼草生站起来，取下墙上的那副字，“这是我抄的第一幅临亭序，往后再无此韵，若是连自己都超越不了，又如何再有新的境界……”说着他情绪波动，身形恍惚，叶凝这才发现鬼草生只是一个灵体。

“鬼草前辈，您……”

“哈，”鬼草生无面的脸看起来格外坚韧，“我生前专注于书法的境界，死后的不甘凝结成灵体，继续在这间小室里提笔挥墨，在我看来世间万物皆可书，这就是我追求的境界。”

叶凝叹了口气，一张一张捡起地上的废纸，将其理得整整齐齐递给鬼草生，“前辈，世间皆可书，世间皆可灭，你何尝不是将往日的成就化为小室，将自己困于其中？”

鬼草生闻言一怔，他反复咀嚼着叶凝的话，最终哈哈大笑起来。

“世间皆可书，世间皆可灭，哈哈……哈哈哈。”鬼草生倒退两步抵在书案上，书案上的墨碟因他的动作震动，墨汁泼洒在纸上，那笔走龙蛇的字被墨汁浸润，成了一幅墨梅图。

鬼草生无暇顾及，或者说无心顾及，他苍凉的笑声在小室中回荡，笑声渐渐低下去，他垂着头，语气带着无奈，“是我着相了。”说完这句话后，鬼草生抬起头来，叶凝惊讶的发现他有了脸，他颧骨很高，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里含着泪。

“前辈，你的脸……”

鬼草生抬起枯树样的手摸索着脸庞，笑的苦涩，“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名叫叶凝。”

“叶凝，我痴迷书法，我妻子临走前说我早已忘了自己是谁，自那时起我便没了脸面，而现在你的话打破了我的着相，让我想起了自己是谁。”鬼草生如释重负，苍老的面容笑的释怀，再也没了执念。

随着他的情绪变化，周围一切化为烟尘，小室转瞬化为乌有，他和叶凝孤零零站在黑暗的空间里。

鬼草生四下观望，“原来他将我放在这个地方……”

“他？”

“在我死后，不甘的怨气凝结成灵体，那时我的意识还很混沌，由于生前痴迷书法，所以时常在书摊墨店飘荡，在那里我遇到了他，我没有脸面，视线有碍，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模糊看着他穿一身紫色衣衫，他身后跟着一个白衣人，那人带着浓郁的墨香，我下意识跟着墨香走，结果被他二人发现，他们帮我理顺混沌的意识，得知我的遭遇后将我带到小室中，说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便再也没出现过。”

“紫衣人，白衣人，墨香……”

“叶凝是否认识这两位恩人？”

叶凝看着鬼草生期待的眼神，不忍将实情道出，但鬼草生早已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叶凝，这两位可是和你有过节？”

叶凝想了想，眼神一定，“前辈，你所说的这二位，白衣人我确定是书魔，书魔拐骗少女吸其血气，逃脱追捕入了我的梦境，想要诛杀我，结果被我抢夺了法器，我被法器拉进了这个空间，遇到了您……”叶凝见老者愣在那里，“现在看来，他背后另有帮手，应该就是您说的紫衣人。至于他们救您……”

叶凝顿了顿，继续说道，“您在小室里提笔挥墨，追求绝对境界，实则您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灭之力，世间万物皆可书，皆可灭，灭自您笔下生，杀人不留痕，而书魔就带着居住着您的毛笔，四处为祸……”

那地缝中墨河就是鬼草生的无边墨池，墨河中的鬼手是鬼草生成灵时的怨气，那无穷无尽的人形体就是鬼草生笔下的字，他住在这毛笔中，早已成了笔灵，书魔只需手持毛笔，便有无边的灵力……或许就连书魔，也早已成为他笔下的人形体，他通过鬼草生的笔下循环往复便能得到永生。

鬼草生追求的大境界早已达到，他自己看不清便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偏让书魔钻了空子……

"原来竟是这样……"鬼草生面上淌下眼泪，“我自以为是的执念竟然害了这么多人。”

鬼草生一时失了生志，他情绪的变化径直影响整片空间，霎时黑暗空间一阵摇晃，叶凝急的大喊，“前辈，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空间停止晃动，叶凝刚松口气，只听啪啦一声如晶石碎裂，空间破碎了。

墨染的草地上，一条地缝横列，地缝中黑黢黢的河水平静无波，一支毛笔从河中跃出，下一息叶凝从笔中滚出重重跌在草地上，她昏昏沉沉的坐起来，四下看，只见毛笔浮在空中，鬼草生的声音从中悠悠传出，“叶凝，谢谢你及时点醒我，让我不再助纣为虐，我是个罪人，早该以死谢罪，这些怨气由我生出，自然也该随我离开。”

说完鬼草生操纵着毛笔浮在墨河上空写了一个大大的灭字，灭字缓缓压向墨河，河水波涛翻涌鬼手四下挣扎，叶凝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哀叫，然不多时，河水和鬼手全部同灭字一起化为尘烟。

“哈哈，畅快畅快，这是老夫写的最好的一个字。哈哈哈……”鬼草生大笑着纵着毛笔跃入地缝，地缝缓缓合上，天地间恢复了苍茫，徒留叶凝一人呆坐在草地上，“鬼草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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