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与李氏说话,倒是鲜少听李氏抱怨娘家亲戚,要何子衿说,李氏不是碎嘴样人,今这般说,想必是其堂嫂的确是奇葩之处。何子衿笑道,“这就是太过疼孩子了,要我说,小孩子粗放些养反是身体好,只要吃食上注意些,平日里看牢些,别叫孩子受伤就是。真疼到不让孩子下地走路,也不好。”
“可不是么。”李氏叹口气,她到底不是个爱说人是非的性子,大约是实在忍不住了方说了一嘴。李氏复道,“我一见妹妹便觉投缘,妹妹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又有学识,待我却是极好。”
“嫂子哪里的话,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相处,难不成还看谁学识高,谁学识浅了?再说,我也就是小时候念了几本蒙学,认得几个字,哪里敢称学识?诶,正经说来,世上称的上有学识的能有几个,人与人相处,不在学识,不在出身,端看性子是否相投。难不成还一看出身,二看门第,这样交得的朋友,有几个是真心的?”何子衿笑,“反正,我不是那样的人。”
何子衿知李氏心里怕是有什么事,只是,李氏不说,她也不好问,只得用言语宽解李氏一二罢了。倒是李氏的母亲李太太是个嘴快的妇人,听何子衿这般说,连忙道,“姑奶奶这才是有见识的人哪,哎,姑奶奶不晓得,阿红给她那堂嫂气得了不得呢。”
不待何子衿问,李太太就一鼓脑的倒了出来,道,“我家那妯娌嫂子也不知上辈子做下了何等恶业,娶了个祸头子回家。哎,犯官之女这就不说了,奈何我那侄子相中了,死活要娶回家,结果,这娶的哪是儿媳妇,倒是上辈子的业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不说了,反正我那嫂子家家境还尚可,只当请了尊菩萨进门。只是,这么个娇小姐,真个比菩萨还难供奉,菩萨无非就是早晚三柱香,咱自己还能得个心安。这位小姐,非但横针不拿竖线不拈,每天更是挑衣捡食,也不知哪儿来的臭讲究,一只正下蛋的小母鸡,说杀就杀了,足足在厨下炖六个时辰,先不说这得糟蹋多少柴禾,待把小母鸡炖好,你可是吃哪。偏又是嫌油又是嫌淡的,你要是嫌油,你何必非要吃鸡汤呢,吃青菜就行,绝对不油。姑奶奶,你说最后怎么着了?”李太太还留下个尾巴叫何子衿猜。
何子衿道,“定是只取鸡汤用来涮小青菜吃。”
“哎哟!”李太太大为惊异,道,“难不成,真有人这般吃食的?”
何子衿笑,“咱们冬天吃热锅子不常这样么,先是炖一锅肉端上去,待吃了肉,剩下的肉汤也是极鲜美好吃的,再在汤里下些菜疏,这样,菜蔬借了肉汤的香,味儿一样好。”
“那是热锅子,这个不一样,这个人家根本不吃鸡肉,单就用鸡汤烫几根小青菜吃。”
何子衿道,“那正好把鸡留给家里人吃哪,其实,鸡的精华都在肉里哪。”
李太太叹道,“我那嫂子家说是家境尚可,家里也有一二丫环,只是也非大富之家,他家有现在的景象,都是我那侄儿刀口舔血,拿命换来的,哪里舍得哪。就是养鸡,倒不是吃不起,咱们这里,别个不多,野味儿有的是,外头卖野鸡的,多的很,买野鸡来吃,不也一样?哪里舍得吃正下蛋的小母鸡哪。”虽不是自家修来这造孽的媳妇,李太太也是过日子的人,说来很是心疼。
何子衿笑,“要我说,熬鸡汤的话,还是野鸡吊汤更鲜。”
“她要是有姑奶奶你的见识,我那嫂子得念佛。”李太太李氏母女性子全然不同,李太太打下话匣子就关不上的那种人,继续道,“就这么作天作地的,还见天的出门抱怨婆家刻薄她,说是炖一只鸡,婆家吃肉她喝汤。”李太太说着这话就不禁翻白眼,何子衿险没笑出来,何子衿道,“这也太离谱了。”
“谁说不是,以前还只是杀小母鸡吃汤,自从生了胜哥儿,小母鸡的汤都看不上了,现在是拿养了三年的母鸡、三年的鸭子、三年的火腿、再加上五花肉、猪皮、猪肘、脊骨,一道炖汤,弄那么一大锅好汤好肉,你倒是吃啊,结果怎么着,还是涮两根小青菜,这么折腾,闹得我胜哥儿下生就没奶吃。她鸡鱼肘肉的啥都不吃,就用那腥汤涮青菜,哪里有奶?好在把孩子生了,也算给我那嫂子家传宗接代了,带孩子又闹气儿。也不知哪儿来得那些穷讲究,我那妯娌嫂子帮她带孩子,她是掐眼看不上,让她自己带吧,她又是个纤细袅娜带不了的,买个丫环吧,倒把丫环惯的跟个小姐似的,这个丫环管着孩子的衣裳,那个丫环管着孩子的吃食,统共一个孩子,她弄八个丫环服侍。她自己要吃青菜,结果,自有了这八个丫环,那炖汤的好料,鸡鱼肘肉的,先叫丫环一人盛一碗吃,倒不想着公婆,真是气得我那嫂子心口疼。我想着,姑奶奶也是在帝都住过,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知这帝都大户是不是都这些讲究哪?”
何子衿听的瞠目结舌,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何子衿道,“大娘也知道我家,就是小户人家,在帝都,我倒是也认识几户官宦人家,可要我说,一时说一时的,倘是公门侯府,有这样的财力,这样也无可厚非。要是咱们小门小户的,孩子就得泼辣着长,不说别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出身,小时候泼辣,长大了也泼辣,才好奋发向上。再说,也得为孩子将来算计着呢,不论闺女小子,以后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钱的呀。”
“可不是么。”李太太叹道,“真是上辈子不修,修来这等儿媳。前几天带着胜哥儿过来说话,胜哥儿跟咱们大郎一道玩儿,孩子家,哪里少得了磕磕碰碰,大郎也不是那淘气的孩子。胜哥儿自己跌了一跤,她倒说了大郎一通,说大郎不会看孩子,又说阿红娇惯孩子。你说说,先不说阿红她就不是个会惯孩子的,就是咱大郎,难不成是他家小厮,还要帮她看孩子的。真是把我也气得不轻,我那妯娌嫂子又过来给我赔礼,好在她那不懂事,我们阖家都晓得,要与她一般见识,气都气死了。”
李太太说了一通“家丑”,心下就舒畅了,方笑道,“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姑奶奶好容易来一趟,我倒与姑奶奶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叫厨下烧了好菜,一会儿咱们吃几杯。”
何子衿笑道,“成啊,我跟嫂子陪着老太太好生吃几杯,您可是好酒量。”北昌府男人女人都好酒,并不是吃醉酒,约摸是此地气侯严寒之故,大家多爱喝几盅,暖一暖气血。
李太太笑,“姑奶奶酒量也有的,我知道!”
何子衿特意跟李太太李氏母女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好稻米,请她们尝一尝。李太太一看这米就晓得,道,“这米现今可是不多见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人种过,香的很,看这米粒,跟碎玉一般,吃起来味儿也极好,就是一亩地打不了几十斤,交完粮税,不剩什么了。后来,人们宁可种高梁黍子,也不乐意种这种稻子了。”
何子衿笑,“也是颇费了些力气才找了些稻种,夏天得了新米,我尝着好,就一并给嫂子和老太太带了些来。”
李太太道,“姑奶奶有什么事都想着我们。”
“这不是应当的么。”
李太太又道,“对了,上回江大爷过来,我们跟女婿说了,自女婿跟阿红成亲,因离得远,还没见过亲家哪。女婿是个讲孝义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也记挂。江大爷说他要回老家一趟,女婿写了封信托江大爷一并带去,我想着,亲家他们过来,得提前把屋子收拾出来。到底没见过,也不知亲家什么喜好,姑奶奶一会儿帮我们瞧瞧屋子吧,要是哪里不成,再叫匠人来重做。”
何子衿道,“咱们都是小户人家,屋里也无甚讲究的,收拾的干净些就成。”
李太太再三讲何子衿帮着看了看,何子衿便去了,何止是收拾的干净了,简直是重新糊裱收拾的,连家俱也是清一色用松木打就的新家俱,散发着淡淡的松木清香。何子衿笑道,“这屋子,就是现在给大郎取媳妇都成。”
李太太李氏闻言都笑起来,李氏笑,“妹妹瞧着好,那定是没差的。”
何子衿道,“本就是很好。”
待得傍晚何涵回家,自有一场酒吃,倒是纪珍,回了家也记挂着小伙伴们,还要发人给小伙伴们送了两样糕点过来,送东西来的嬷嬷也极是和气,没有半点儿将军府出身的傲气,笑道,“大爷还说,明儿请姑娘小爷们过去一道玩儿。”
何子衿笑道,“同阿珍说,他们都记着呢,明儿一早就过去。”
留那嬷嬷吃了盅茶,就拿红封打发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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