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终于确定,柳太太这哪里是刻板啊,这完全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
柳太太都这般了,就不知柳知府是何等嘴脸。
子衿姐姐生怕她家阿念吃亏,很是细心的观察了阿念几日,看他心情如何。阿念一向敏锐,笑道,“柳知府毕竟刚来,虽霸道一些,哪里还会真与我与周通判生隙。我看,柳知府柳太太,倒似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了。”
“甭管什么脸,我们妇道人家说好就好,说恼就恼,都是有的。如果你这里要是受到为难,大概柳知府就真的是来者不善了。”何子衿道。
阿念道,“柳知府眼下只是事必躬亲,较先时张知府无为而治,不可同日而语。”
何子衿明白阿念的意思,前任张知府说白了不过是个摆设,当然,这样说也不合适,但北昌府大小细务皆是余巡抚做主是事实,如先时的周通判、文同知,其实都是余巡抚的人。阿念这个何家的女婿,更是同余巡抚扯不开关系,何况,阿念能顺利升任同知之位,一则是阿念自己做官用心,二则也与余巡抚的提携分不开的。如今余巡抚致仕在即,柳知府刚到,就事必躬亲,显然是要把住知府大权的。
何子衿问,“田参政呢?”都说余巡抚致仕后,就是田参政接掌巡抚之位。田参政在北昌府也有些年头了,难道会坐视柳知府坐大。
阿念道,“巡抚大人上了年纪,现在巡抚府的事,都是田参政帮着处置。”
“那柳知府再如何事必躬亲,到巡抚衙门怕也要跟田参政报备的。”
阿念道,“如今田参政还未正式接任巡抚之位,眼下到底还安稳,我看,待余巡抚致仕,他二人还有一争呢。”
何子衿就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巡抚有巡抚的事,知府有知府的事,田参政于北昌府久矣,柳知府家族显赫,两相和平共处,岂不好?”
阿念笑,“哪里有姐姐说得这般容易?不说别个,先时咱们在沙河县,刚去时谁又将你我放在眼里,便是商贾之家的太太,都敢私下笑话姐姐。待得后来马阎二人获罪,那些人,在姐姐面前又是何等恭敬。一县犹如此,何况一府一州?再从公心而论,不论是贪鄙的,还是想为百姓办点实事的,掌不了权,说句话谁肯听呢。”
何子衿知阿念这是大实话,不禁叹道,“这也是,只盼两位大人都是为了百姓好吧。”
柳知府柳太太一来北昌府便有先声夺人之态,田参政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以往有余太太在,田太太并不常设宴邀请各家太太,如今不同了,柳家一来,田太太也开了两场赏花宴。
何子衿等人自然应邀赴宴,田太太是在北昌府最有名的荷花湖畔设宴,这也是北昌府有名的景点儿了,难得的是,这湖景致极佳,非但有碧波万顷,荷叶亭亭,亦有渔夫于湖上捕鱼以做营生,更可见白色水鸟不时飞掠水面,当然,此际最好的景致自然是这碧波之上的万顷荷花,因此湖中荷花景致极美,当地百姓便称此湖为荷花湖。北昌府百姓多有在夏天到时过来赏一赏荷花美景的,今田太太于湖畔私宅设宴,虽是六月天,却是无半分暑意,这也是北昌府独有的气候了,北昌府冬季冷而漫长,夏天则不似别的地方那般闷热,如此室外设宴,极是得宜。不过,因有几位年岁较大的太太奶奶的,田太太令在廊下围了蜀锦,以免在风里吃酒身体不适。柳太太见这蜀锦便道,“太奢侈了。”夹一筷子糖藕,柳太太道,“这样的蜀锦,百两银子怕也买不到一匹,这样的贵重物,寻常人穿都只怕没银子买,就用来给咱们挡风,实在太奢侈了。”说着,柳太太拂一拂自己的衣裙,笑道,“不瞒你们,怕我身上这衣裳,也没这挡风的蜀锦精贵呢。”
田太太饶是多年历练,也有些不自在了,不过,好在她也是多年官太太经验,淡淡一笑道,“这是我思量不周了,以往只见老夫人设宴亦常如此,我便学了来。”
柳太太面色也有些僵了,她要扫一扫田太太的面子,却并不准备扫余太太面子的,毕竟,余太太是巡抚太太,何况,余巡抚眼瞅就要致仕了,此次田太太设宴,余太太都借着年迈的由头没来。倘这般柳太太都要拿余太太作筏子,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毕竟,余巡虽将要致仕,到底还没致仕呢。人家余太太根本没参加花宴,你还要说人家,余家可不是吃素的啊。柳太太忙道,“老夫人出身名门,岂非我等可比?”
田太太微微一笑,“要说名门,我们这些人,哪个也不如柳太太的娘家衍圣公孔家的。听说当年辅圣公主摄政之时,便是衍圣公上索古书千余册,亲自寻来千余能工巧匠,耗万金织就两件五色羽衣为辅圣公主贺寿。田太太娘家出身衍圣公门第,这样的宝物都见识过,怪道一眼就认出这蜀锦呢。我想着,区区蜀锦,怕还不放在田太太眼中呢。”
田太太果然是有备而来啊。何子衿轻抿盏中甜酒,心下不禁想到自己压箱底的有两件朝云师傅送的特耀眼特稀罕的衣裳,就因着太耀眼,何子衿因是小市民出身,惯是个藏富的,一直搁家里就没穿过。此时听田太太提及,何子衿决定,这衣裳就留着当传家宝,再不能穿的。不过,说来,听田太太说衍圣公府孔家旧事,便是何子衿也觉着,这孔家也挺会拍辅圣公主马屁的啊!朝云师傅离开帝都多少年了,公主府多少奇珍异宝都未带,倒是这两件衣裳一直留在身边,可见这两件衣裳之不凡。
再者,衍圣公府这般有钱,柳太太这种处处节俭啥的,叫人听来就有些作态了。的确是,你要是出身寒门,真没银子,穿得寻常些,倒也没什么。就柳太太这里,娘家大富,硬说自己身上穿的衣裙不如挡风的蜀锦贵,这可真是……装啊……
柳太太估计道学时间久了,面儿上很快恢复了古井无波,一幅正气凛然之态,道,“辅圣公主与国有功,孔家为辅圣公主贺寿,便是倾了家也情愿的。唉,只是,我等平日间一言一行,皆被百姓们看在眼里的,不说百姓,便是下头的官吏们,倘上头人奢华无度,他们未免有样学样了。要说好衣裳,我也有几件,只是我家老爷一府之长,便为以身作则计,也不好成天绫罗绸缎,珠环翠绕的。”说着,柳太太还点名了,“如江太太这般雅致,就很好啊。既不寒酸,亦不华丽,恰到好处。”
何子衿鬼精鬼精的,哪里肯叫柳太太当枪使,笑道,“您过奖了,我娘家出身寻常,不怕诸位笑话,我就是个暴发,哪里懂什么雅致不雅致的。”
田太太微微一笑,望向何子衿身上的轻紫衣裙,“江太太素来爱说笑的,说来,咱们几个身上这衣裳,都不若江太太,江太太这裙子,瞧着寻常,却是今年织造局贡上的新品。”田太太娘家是管着织造局的,官职不高,委实肥差,田太太于衣料上的眼力是极佳的。现在北昌府榷场上最大的绸缎庄,就是田太太的生意。田太太有几匹与何子衿这个料子相仿,但也只是相仿罢了。
周通判太太正坐何子衿身边儿,倾过身子去瞧,道,“这上头我不如田太太,说来江太太这衣裳,寻常要看,只看出好看来,要说好看在哪,我却是说不上来的。”
何子衿做过六年的县尊太太,深知人不能太怂,你要是怂了,人人都觉你好欺。何子衿便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懂什么衣料子,长辈所赐,我又见正合时令,就裁了两身衣裳穿了。倒不晓得是这般好料子,在这料子上头,我们都不如田太太。”这话头便又转到了田太太这里。
田太太笑,“自来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懂不懂得,有的穿的才是福气。说来,我们上了年岁,这样鲜亮轻盈的料子,也就是江太太穿出来正好看。”就何子衿这一身衣裳,田太太也不会拿捏她什么的,反是顺着这话赞了何子衿一句。
何子衿笑道,“我这年轻的,也就剩个年轻了,我倒是羡慕诸位前辈,这样的阅历,才有这样的睿智。今天就借田太太的美酒,我敬前辈们一杯,以后还得你们多指点我,多照顾我些。”说着举杯,自己先喝了。
何子衿是刚来北昌府没多久的,与诸人无甚利益纷争,今柳太太、田太太都拿何子衿说事儿,何子衿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不然,就她那衣料,说是长辈所赐,可见这位江太太起码是有个了不得的好长辈的。于是,纷纷给她这面子,大家一道喝了一盏。
杜提学太太道,“今日天气晴好,只吃酒,未免乏味。”
田太太已不再与柳太太做口舌之争,笑道,“正叫了一班小戏,咱们好一道听听。”说着,大家吃酒听戏则罢。
待得酒宴散去,何子衿与她娘沈氏同坐一车回家,沈氏在车上就说了,“我看,这柳太太与田太太似是不大和睦。”
何恭属于府学部门,最大的上司并不是柳知府,而是杜提学,故此,柳太太设宴,并未请沈氏。沈氏也就于柳太太这人知之不深,今日田太太设宴,沈氏在受邀之列,沈氏也就看出了一二。何子衿轻声道,“还不是都说余大人之后田大人要上位么。”
沈氏道,“田参政已是从三品,柳知府不过从五品,这还能争?”官阶差四级,好不好!在沈氏看来,这四级,不亚于天差地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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