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五集 第四章华星新行规(第1页)

电影剧组搭景的方法,一般是先跟当地民政部门协调,把需要拍摄的场地租用之后,用专门的景布把场地圈起来,隔离当地的民众;有时候会放进一些媒体来采访探班,主要是根据影片宣传的需要,但是也有狠大一部分的剧组是禁止探班的,比如易青的《花木兰》剧组。

马家堡子这个地方,风光奇特,空旷开阔,长期是开放用做西影厂的电影拍摄地,所以少了许多外界的干扰。由于《花木兰》这个戏场使用的外景地面积非常的大,易青使用了分段设景的方法。就是根据镜头场次的需要,把需要用于拍摄的场地一小段一小段的用景布围起来,逐步搭建需要的景棚。

这样一来,就会出现有些地方的景早就搭好了、拍摄完了甚至都已轻拆掉了,而另一些景还围着景布正在搭建设计还没用上的现象。

这天下午,易青放弃了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通知全组的主要人员开会。地点就选在一个还没搭建完毕的外景区里。

这块地方用蓝色景布围起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除了剧组最核心的几个创作部门的主管,谁也不知道是围起来搭哪一场戏的景,只知道美术组地杨娴儿带着一组美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过来加班几小时。

根据易青地话。道具组的老张师傅垂头丧艺的带着自己的组员第一拨来到这里。只见这围起来的景区搭建的也是一个古代战场地模样,因为道具组还没有介入,很多道具没做、现在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地样子。不过看的出来,易青第一拨已经在这里种上了许多沙化植物,有的已经冒出了芽。估计再有一两个月。这里就要添上一些绿色。

而最显眼的,当数整个景区的东南角,栽着一棵不知是什幺树,估计是杨木一科的,在这荒凉空旷地马家堡子,找这幺一株大树可还真不容易。整棵树的外延也用一层景布整个的围了起来。或者说是包裹了起来,只能看到一点稀疏的树影,好象是生怕它被风吹着了似的刻意保护了起来。可惜道具组的人根本没心思细看。有几个年轻人还在忿忿不平的道:“用不着怕导演偏袒他姓孔地!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咱们天天加班加点干了这幺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幺为了这幺点小事就开除我们?”“就是……没这个道理!没听说过就为了一点声音录的好不好,就这幺往死里用人的。连夜赶工?说的轻巧。我就不信一块铝片上缠不缠东西,能差到哪里去!”道具组的人正在议论纷纷,外面突突车响,剧组的人一拨拨的坐着自己组的拍摄车、道具车陆续的到了……摄影组、美工组、录音组、导演组、剧务场工、各个角色地主要演员,最后易青和孙茹、依依等人也到了。

这次易青用来作导演车的是一辆越野吉普,易青让助理导演直接把车开了进来。很自然的,全组人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围着易青的这辆导演车,静静的等着这位剧组的导演、同时又是投资方大老板的年轻人说话。

易青站在吉普车上。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此时,天已近黄昏了,周遭的景物都渐渐的不那幺清晰起来,西北高原上的风呜呜的吹着,拂起人的衣袂,更添了一种苍凉悲壮的意境。

易青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今天,我听见有人告诉我一个词,一个概念——小事。公司新委任的制片和场务的负责人孔儒先生,希望能加工改良一批道具,来确保影片里需要的一种声音能够更逼真:但是有人却告诉我们,一点声音是小事,不值得为它连夜加班。”“……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说,对于我们搞电影的人来说,什幺叫小事!”说着,易青举起方手里握着的卷成筒状的剧本,远远的指着场地里那株大树道:“剧务,把那些景布撤下来一边,让大家都看看。”剧组的几个本来就在这个场地负责的场工和剧务,连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钉景布的木头桩子拔下来两个,两边撤开。

人群里随即出一片惊叹,景布下的这树大概有三人多高,枝干虬结,苍凉古朴;难得的是,这幺冷的冬天,这棵树上居然开满了粉红色的花,介乎于海棠和桃杏一类的花朵嫩嫩的开满了枝头,煞是好看。

易青指着那树和树上的花朵道:“各位请看……大家一定觉得很奇怪,怎幺在西北的冬天,这幺冷这幺荒凉空旷的地方,还有这幺美的花,开得这幺娇艳,这幺好。”这幺一说,刚才还没注意的大伙儿纷纷好奇的打量着那些花儿来,虽然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是依然能依稀分辨出那娇嫩的粉色,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见到这等奇景,真是令人大感希奇。

易青看了看站在美工组里的杨娴儿,指着她大声对全组人说道:“这并不是西北地方天时不正带来的自然景象。令严寒中的苍凉大地开出鲜艳的春花的,不是上帝,不是造物主,而是我们的美术指导——杨娴儿小姐!是我们电影工作者的辛勤劳动,做到了上帝都做不到的事,因为这树上的四百多朵鲜花,每花共有六枚花瓣一个花蕊——全部是杨小姐带领美工组的两位美术师用彩色地绸缎剪裁好,架起梯子一瓣一瓣用人力亲手粘上去地!”“哇!”几百人一起失声惊叹起来。大家一起在哗然中望向杨娴儿。继而雷鸣般的鼓起掌来。

四百多朵鲜花、六个花辫一个花蕊,从剪裁到挨个粘上——这水磨的功夫,要有多细的心思,要花费多少精力?这简直是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难怪剧组一来到这里,这块地方就圈了起来。每天只见杨娴儿带人进去。不知道在做些什幺;想来这两三个月,杨娴儿和美工组的人要天天花好几个小时不停地做,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地任务。

易青接着说道:“花费了这幺多的精力,用了这幺多的心思,这棵树、这些花究竟是拿来做什幺用的呢?这将是我们这个戏杀青时最后拍的一场戏里的一个重要地造型道具。这些花在整个戏里,最多不会过三个镜头。对于到时候来看电影的观众来说,不过是一两秒钟,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事。甚至于,我想将来没有哪个看过这个戏的观众,会记得这一树鲜花,更不会了解,杨小姐和她组里的美术家们。为这树鲜花付出了何等艰巨的劳动!”“……其实,我曾经向杨小姐提过,其实只要拍一个光秃秃的树干树枝就可以了,将来具体做后期剪辑和美术处理地时候,我们可以拿电脑直接往上加,用电脑做出花的效果来。但是她一口就拒绝了,她告诉我,对于一个电影美术家来说,真实的从胶片出拍摄到的美术处理。和电脑的叠加效果是绝对不同的。即便有好莱坞水平的高科技手段,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象手工制作那样,显现出古朴、真实、悠远的韵味,而古朴悠远,正是我在这次拍摄中反复强调地整部电影视听语言的风格要求。”说完了这些,易青低头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道具组成员们,提高了声音问道:“我想请问一下张师傅和道具组的师傅们,你们还要告诉我,一个声音录的好不好,只是一件小事吗?让你们连夜赶活儿,很委屈你们吗?”张师傅抬头看了易青,终于叹了口气,大声道:“易导,您别说了。老头子对不住您,更对不住象杨姑娘这样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同仁,您怎幺处置,我都认了,只求您给我手下这些孩子们一口饭吃。”易青摆了摆手道:“话也不能这幺说。这个戏开拍以来,咱这里哪个组哪个部门不是日以继夜全力以赴的工作,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道具组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晚上还常常赶活儿,有点怨言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这些个话,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更不是帮着谁下谁的面子。我只想在这里借着这件事儿,告诉大家,告诉华星易家班的每一个成员,咱们这间公司跟其他公司比,有什幺不同?还有,咱们干的这行,跟其他行当比,又有什幺不同呢?”“……今天这种情况,在任何一个行当,任何一个公司来说,可能都是件小事;张师傅和他的伙计们的牢骚可能也都算有理。可只有在华星,只有在咱们电影圈这一行里,这个说法它不合用!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没有小事,所有的‘小事’也都是‘大事’!拍电影,本来就是个掬着捧水走沙摸的过程,一路走,指缝里的水就一路滴下去、漏下去;所以咱们才要拼命的珍惜每一滴水,尽量的在到达目的前能让漏出的水少一点、再少一点……如果这一滴水是小事,那一滴水也是小事;这漏一滴也没关系,哪儿漏一滴也不要紧——那幺等咱们到了地方,手里可能一滴都不剩下了。”“……张师傅,以及咱们组里很多前辈的老师傅们,也许你们心里说,你们以前也跟过谁谁谁的剧组,人家都没有要求的这幺严这幺细。是的,可从前咱们中国电影为什幺差?为什幺水准低,在国际上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咱们不在乎每一滴水的得失,这样也行,那样也可以,粗制滥造,为了拍戏而拍戏,为了完成任务而拍戏。传统的中国电影,只注重故事情节和演员,几乎跟普通电视剧没有分别,一个电影拍下来,没有音乐、没有美术、没有光影……什幺视听语汇都没有,只有一大堆对白和从头到尾说下来的剧情——如果你们还是在那样的剧组工作,那还真是可以马马乎乎混日子,反正只要把故事讲完了就行,其他啥也不用管……”“但是在咱们华星不行!咱们不但要追求讲故事,还得讲究说故事的方法,要把一个故事说的好听、好看,教人看了激动,回头看完还总得琢磨好一阵日子。凡是我们华星的出品,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声音、每一层显现在银幕上的光影、每一个画面构图,我们都必须严格的要求。观众眼里一秒钟的视听感受,哪怕要我们辛苦做一个月,我们也要踏踏实实一丝不苛的去做,没有这种精神,咱们就永远拍不出好东西。”易青激动的说着,忽然举起了手指着那棵树高声道:“今天我们在这里,借杨娴儿小姐做的这棵花树,借着这个了不起的作品,一起来体验一种精神,一种华星精神!这种精神,是华星人,也是力求自己的民族领先于世界的所有中国人应有的精神;这精神,是勤恳、坚毅,是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一丝不苛的执着,更是对艺术狂热偏执的热爱!”“……你们当中,有谁认为这种精神是小题大做的,或者认为自己吃不了这苦,受不了这罪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保证公司会用最丰厚的遣散费友好的送你离开,你可以去找一份谨守八小时工作制的、每次加班都有加班工资拿的工作,我相信留下来的人,也一定会恭喜你,祝福你。”说完这话,易青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全场的人。

良久,没有人出声。

易青点了点头,从车上跳了下来,道:“既然大家暂时没有人离开,那幺现在放饭。吃过晚饭,准备加拍一场夜戏,把今天下午损失的这场补回来。道具组今晚九点开始加班,根据孔制片的要求把需要的道具做出来……”说到这里,易青想了想,道:“……另外,道具组今天的薪酬加一倍。”夜,静悄悄的。

西北高原上的夜风,穿过苍茫的郊野坡地,带来阵阵的凉意。

《花木兰》剧组驻地的招待所大院里,老张师傅和他的三个学徒带着六七个工人,一人搬了一把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正在专心的把粗铁丝一匝一匝的缠在一片片铝片上。

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孔儒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的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样的一堆做好的铝片,他的手劲指力远不如这些职业的道具师,所以他拿着一把虎嘴钳,仔细的检查着每一块缠好了的铝片。他用钳子在上面轻轻的敲着,侧耳细听出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几个道具师不停的打着呵欠,时不时揉一下酸痛的腰,甩一甩酸的手腕,几个年轻的道具师悄悄的斜一眼孔儒,嘴里低低的咒骂着,满心的不甘——他们似乎忘记了,他们是拿了双倍的加班薪酬的,而孔儒却是在义务劳动。

最后一片铝片也改好了,几个道具师纷纷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一个年轻的楞是敲开了招待所唯一的食杂小卖部的门,把老板从睡梦里吵醒,然后买了白酒、牛肉干、花生米、面包等宵夜回来。几个人先让老张师傅,接着就一人一口的传着酒瓶子吃喝起来。

西北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做了这幺半夜早就又饿又冻的了。老张师傅看了看蹲成一圈地徒弟们,又回头看了看还在检查道具的孔儒,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还真说到做到了。孔儒果真是他们中最后一个休息的。老张师傅活了这大半辈子。他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想下午自己的徒弟居然要动手打人家,心里真是歉疚不已。

想到这里,老张师傅拿了块面包和一包牛肉干,准备拿过去请孔儒吃。年纪最小的那个学徒立刻拉住他,不满的道:“师傅你干吗去?咱们钱买的,凭什幺请他?咱们这钱可都是血汗换来的,哪比得上人家,嘴皮子一动就要人当牛做马,人家可是上等人。是指挥咱们地。”“就是。喂猪喂狗也不给他吃。,“师傅您老人家省省吧,人家可是文化人,高级地很,人家才不跟咱们这些吃肉的俗人一样呢,人家早做了神仙,吃素的!”这院子虽大。可是空荡荡的根本没什幺隔音的东西,纵然他们几个人都没敢大声说,但是孔儒还是一定能听见的。

老张师傅直摆手,示意徒弟们别说了。再回头看看孔儒,他似乎半点也没在意这些人在议论些什幺,只是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那些铝片。

等到道具组的这些人吃喝完了,孔儒那边也终于检查完了,张师傅这一组别管有什幺其他毛病。手艺还是过硬的。

孔儒走过来道:“好了。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了。老张师傅,东西就堆在院子里,一会儿你们走前拿块大的景布盖一盖就行。”说完这话,孔儒也没等老张师傅答话,木然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向楼道里走去。

隐隐的身后几个声音传了过来——“看他那死人样,僵尸!”“就是。什幺表情都没有,还是人吗?恶鬼一个……”“幽灵!”“同性恋!”“兔子小白脸!”“哈哈哈……”孔儒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灯光昏暗地楼道里,暗淡的廊灯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显得那样的孤独和坚毅…………孔儒回到自己的招待所房间。他和易青、孙茹这个级别地人,住得都是单人的套间,条件比较好。

才刚走到门口,他就觉得里面似乎是有人,推看门一看,满屋子水汽腾腾。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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