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把铁丝撤了,把木桩挖出来,埋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了块碎玻璃插在男孩的伤口,然后再取下来,并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绑在已经咽了气男孩的脖子上,安静等待刚才那些人回去叫来的救援。
黑暗再次席卷画面,光影交替,我正背着一个大箱子打开一扇窄小的木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瞬间安静下来,随着我踏入门槛,孩子们奔跑着向我涌来,围着我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软乎乎的小手扯了扯我的衣角用期待的大眼睛盯着我问道:“师傅,是电风扇吗?你真的买电风扇回来了吗?”
我把背上的箱子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擦了下顺着额头滚落下巴的汗珠道:“当然了,做师傅的就得一言九鼎。”我拍了拍纸箱小声道:“小鱼啊,你们可要好好爱护这台电风扇,这可是我们家添的第一个电器。”
“知道了,师傅!”孩子们高声应承着。
小鱼扯着自己的衣服跳起来要给我擦汗,我蹲下身任由他摆弄,小鱼展着大大的笑容问道:“师傅,我们家以后会有电视机、电冰箱吗?”
“嗯!都会有的,我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我轻轻说道。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扯开小鱼大声叫嚷:“你懂点事好不好,电视机、电冰箱都很贵的,师傅不停接活多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道:“不是还有你在帮师傅的忙吗?我们一起努力。”
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买收音机吧,那个比较便宜,而且一天都能听到歌。”
“好!”小鱼和我一起答应,我们相视笑成一团。
画面如断电后的显示屏黑了一下,还没等到画面来临,仓惶迫切的声音先撕裂了黑暗:“师傅!师傅!”
不祥的预感充斥全身,我夺门而出,冲向呼唤我的弟子吼道:“找到小鱼了吗?”
叫声是那个提议买收音机的弟子所出,这时的他已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了,“已经把小鱼送去医馆了,可是……”大徒弟欲言又止,支支吾吾。
我追问道:“哪间医馆?”
屋子里的其他年龄参差不齐的徒弟纷纷探出头来想要询问,见到我和大徒弟表情凝重,没人敢开口说话,我回头望了一眼道:“你们在家好好待着。以后没有我带领,谁都不许出门。”说完,我将门口折叠推拉式防盗门用铁链绑住,上了大大一把铁锁,并在锁上了一道符咒。
“师傅……”大徒弟迟疑道。
我瞪了他一眼道:“以后你也是一样,不管去哪里都要向我领追踪符。”
大徒弟不敢再有异议,转身快步为我领路。我们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跃下陈旧多弯的楼梯,楼下的大排档传来阵阵吵闹,夹杂着翻炒糯米饭的浓重油烟味。
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弄堂,大徒弟打开了一间昏暗的门脸房,店面里冲出浓烈的中药味,门内空荡荡只摆着一张问诊台,问诊台后是镶着防盗网的抓药房,装修的跟典当行似的。大徒弟待我穿过诊疗台侧的小门洞,沿着狭窄楼梯上了二楼。
我的脑袋嗡嗡直响,因为自打进门我就留意到地面上一滩滩的血迹,二楼传来隐忍的呜咽,我向着那声响扑过去。二楼照明充足,靠墙两边码放这两排窄小的病床,能见到的有五张,一张被蓝色的挂帘所遮挡,呜咽声正是来自那里。
“四叔!”大徒弟唤了一声。
挂帘被拉开一半,一位五十多岁带着金丝眼镜身着白色马褂的老者从帘子后面转出来,眼神与我接触后瑟缩赶紧瞥向了一边,而我的注意力全都投向了被挂帘半遮掩的病床,十分失礼连招呼都没心情跟医生打就冲向了病床。
已经成年的小鱼脸色苍白,表情扭曲地躺在床上,我的目光稍稍下移,小鱼赤裸的上身缠满被鲜血浸透的绷带,还有齐腕断掉的右胳膊。他知道是我来到病床前,却迟迟不敢睁眼看我,一味死死闭着眼睛。
四叔蹭到我身旁小声道:“身上和头上十七道伤口都已经缝合止血,那右手……”
我心如刀搅,双手握拳仰头死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几乎烧穿胸膛的怒火。
随着我闭上的眼睛,天旋地转,画面转换。
我破门而入,烟雾缭绕的窄小房间里横七竖八躺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围在一张摆满蜡烛、金属勺子、针筒、酒瓶的茶几前,浑浑噩噩无视我的出现。我冲过去把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歇斯底里地吼叫:“滚!都给我滚!”
地上的男女呲笑了一下,无视我的愤怒,望向窝在沙角落里的人,那人抬起一只手摆了摆,那些男女才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挤出门口。其中一个鼻翼穿着铁环,衣着暴露的女人故意在出门时靠过来用胸部蹭了蹭我,才一甩头离去。
沙角落的人一副没了骨头的样子晃荡着从沙上起来,准备越过我离去,我一把扯住他没了右手的腕子怒吼道:“为什么啊,小鱼!他们害你没了右手,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男孩用左手挠了挠漂染成白色如干草般的头,垂着涂满黑色眼影的眼帘仰脸望着我,口齿含混道:“师傅?”他摇了摇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到弯腰抽搐,等到他终于平复下来后才再次抬眼靠近我,几乎与我鼻尖相蹭:“师傅定的规矩,说的道理就像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他用揪起衣服在胸前攥着揉着:“不痛不痒的。”忽然他从地上捡起一只针管直直往自己的肩膀扎去:“这些药会让我疼,很疼,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那时,是你说疼,求我抽离你感官的啊!”我痛心颤声道。
小鱼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摇晃着身体:“你是师傅啊,我不知道对错,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我感觉这身体的主人全身抖,一把揪住了小鱼的手腕,轻松向后一拧,小鱼瘫倒在地上,我顺手抓起刚才从桌面上扫落的东西卡住小鱼的下巴把药品一股脑地往他嘴里塞:“我养大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来告诉和混混待在一起才能证明自己活着,难道我养了二十年的尸体吗?既然你喜欢这些东西,那就都给你!都给你……”
我用膝盖顶在小鱼的胸口,小鱼也不挣扎,眼泪将眼周的黑色眼影晕染,整张脸都花了,他的全身开始高频率小幅度抽搐,口中喷出白沫,我松开了小鱼,瘫坐在一旁,楞楞地看着他。
小鱼转过头来看着我,眼泪已经将他的眼睛清洗干净,那双清亮的眼睛和小时候给我擦汗的小孩那么像,可这双眼睛睁逐渐失去光泽,他身体抽搐的幅度慢慢变大,频率渐渐变慢,最后停止。
我静静地移过去,轻轻把小鱼揽在怀里,脸贴着他的:“为什么啊,小鱼……”身体的主人在哭,眼泪顺着小鱼的额头落下,帮他清洗被眼影弄花了的脸。那声音带着隐忍的哭腔:“为什么啊……以前我们什么都没有,每天都为填饱肚子而累死累活,你们那时候多团结,多听话。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有了,你们反而变成了这样……”
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从画面中弹了出来,天地倒置般的晕眩迅离我而去,我回到了我那没有知觉的身体里,茅天师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哭的近乎气绝。难道我刚才所见画面是茅天师的记忆?
我猛然再次想到成年后初遇木头时,他推荐我看书,当时我还在心里腹诽,有片看,谁还撸老古董啊。回家后,我有很长一段空闲时间,真把那本书找来看了一遍,当时看完后只觉得心里不舒服,亲身体验茅天师的回忆后,竟然有点明白木头推荐我看这本书的用意了。
太纯净的白,会失去体验多彩的资格。只身滞留于黑暗,会忽略所有色彩,想活的精彩,就得懂得欣赏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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