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光客船缓缓驶离明珠广场码头,朝着大海深处驶去。海边的广场上高耸入云的白色树状雕塑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不断退后,最终隐没在了青灰色的晨雾里。
这个时间,船上的游客竟然也不少。唐靖出于职业习惯,一上船先将周围的人细细打量一番。年轻情侣、带着幼童的一家三口、两对结伴出行的老夫妻,都操着外地口音。唯有与唐靖两人斜斜相对的座位上的一对父子,看上去像是本地人。两个人长着相似的国字脸和高鼻梁,黝黑的肤色是常年户外辛苦劳作的印记。而且他们的穿戴也与游客不同,没有遮阳帽和墨镜,背包很随意地放在脚边,且穿着同样半旧的人字拖。唐靖猜测他们有可能是这条船途中经过的两个小岛上的渔民。
客船从明珠广场出发,终点站是绿松岛,途中在刘家岛和蜈蚣岛各停留十分钟。这两个岛的码头都很小,停靠着几艘老式的渔船,沿石阶向上望去,远远可见红顶白墙的房舍掩映在绿荫丛中。
薛令白和唐靖靠着栏杆看风景,一边小声给他介绍:“这两个岛的居民加起来也不足千户,以老人居多——年轻人大多去城市工作了。有绿松岛珠玉在前,这两个岛再想开发旅游资源就不怎么占优势了。岛上没有特别出名的风景,石头山而已,地方也小,只有山顶有几家民宿,偶尔有些不喜欢热闹的客人会来这里住几天。”
唐靖饶有兴趣地打量码头的破旧渔船:“岛上还有人出海捕鱼?”
薛令白摇摇头:“给游客玩的吧。”
有消息说,绿松岛全面开发之后,岛上原本那些搞养殖的大户有打算要迁到这两个小岛上来。如果传言属实并顺利实施,对这两个岛来说倒是个发展的机会。
客船上的游客目的地都是绿松岛,并没有人在刘家岛和蜈蚣岛下船,只有几个拿着大包小包的老人家上船。唐靖听他们拿当地的土话聊天,勉勉强强听明白他们也算是这趟航线的常客,每日都要做些特色小吃去绿松岛赚游客的钱。
晨雾散尽,太阳缓缓升起。绿松岛像一团巨大的绿色毛线球,怡然自得地漂浮在碧蓝色的海面上。客船从小岛东面缓缓靠岸,码头上方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绿松岛乐园欢迎您”几个大字,下面是一幅全岛俯瞰图。
唐靖看到那张俯瞰图,就猜到他和薛令白这一趟只怕是白来了。他们只知道绿松岛上有养殖场,养殖扇贝的地方有毛毛菜,却没料到绿松岛的情况要比他们之前的预想更加简单。简单到要想找一个不受人注意的地方藏人几乎不可能。
从空中俯瞰绿松岛,就像看到一滴翠绿的水滴。码头的位置就在水滴的尖端,紧靠海边的几处景点被环岛公路串了起来。整个小岛依着地形被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布局合理,松紧有致。遗憾的是,经过了这样一番布置,绿松岛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主题公园,园区内除了休息区的酒店,再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
至于小岛南部的几个养殖场,唐靖和薛令白也特意过去看了看,那几乎就是开放式的环境,不远处的环岛公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观光车辆经过,雇佣的工人在海面搭建起的栈道上来回巡视。他们住宿的地方距离公路不远,据说要二十四小时轮班看护养殖场内娇气的海鲜们。
唐靖和薛令白打着借火的由头跟几个工人聊闲话,假称他们是想做海鲜生意,正在到处摸行情。工人不疑有他,大概也是见多了实地考察养殖场情况的主顾,他们介绍情况的时候也都非常热情。
唐靖找上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汉子,姓韩,旁边的人叫他韩技师,说他是从海洋所请来做技术指导的。唐靖给了他一支烟,两个男人就蹲在海滩上聊了起来。
“这几年海鲜生意是挺挣钱。”韩技师说,“但是养什么都要讲究方法。不管是海参还是鱼虾都是活物,环境、气候、温度都要考虑到。就像这绿松岛,前两年环境真是好。现在嘛……”他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唐靖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不是说绿松岛周围的水质最适合搞养殖?”
“那是以前。”韩技师有些无奈地指了指码头的方向,“你看看,这一天来回要跑多少船?岛上多少游客?一天要排多少垃圾废物?”
唐靖问他:“岛上人很多?”
“多。”韩技师叹了口气,“尤其五月到十月间,岛上就没断了人。”
唐靖又说:“游客也会到这里来?这边可没什么景点。”
“来,怎么不来。”韩技师说,“有的人就是把这里当景点了。”
唐靖从沙地上捡起一小截晒蔫了的毛毛菜,看了看又随手甩开:“如果不想住公园的酒店,岛上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吗?”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韩技师指了指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原来那里有个村子,还有人在那里搞民宿,年初的时候整个岛都被纳入了云峰公司的开发范围,村子就迁走了。”
“开发商是云峰公司?”唐靖觉得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思索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董家的产业不就叫云峰集团?!
唐靖心里忽然就有些疑惑,怎么哪儿都有董家?总不会又是巧合吧。作为一个警察,唐靖在办案的时候从不相信什么巧合。他取出手机给苏玲发了条短信,让她查一下董家的底细。
这边韩技师把烟头在沙滩上按熄,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可不就是云峰公司,那可是有钱人啊,财大气粗。除了绿松岛,旁边这几个小岛也都是人家的。我们本来还打算把养殖场搬到蜈蚣岛去,可是云峰公司就是搞旅游开发的,万一搬过去没多久,蜈蚣岛又变成了第二个绿松岛,我们该咋办?”说着叹了口气。
唐靖附和着韩技师聊了几句,知道暴风雨之后游乐园关闭了两天,也并没有游客出现在这片海滩。而薛令白也从另外一家养殖场的工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如果乔治和赵湘,甚至赵家的那对老夫妻都没有来过绿松岛,那毛毛菜又是哪里沾到的呢?另外几个养殖场的位置唐靖也研究过,虽然在郊区,但是周围并不是与世隔绝的环境,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唐靖问韩技师:“我听说绿松岛特别适合养扇贝?”
“你这话就说得外行了。”韩技师一听就笑了,“除了选苗,海鲜养殖主要看两点:温度和水质。我们老板当初选在绿松岛,就是因为这一带水质好。你看这附近几个岛,地理条件其实相差不多的。不光是绿松岛,这附近的几个岛要搞养殖都是合适的,所以我们之前才考虑要不要搬去蜈蚣岛。”
唐靖心里一动:“那蜈蚣岛和刘家岛上有人养扇贝吗?”
“哪会没有。”韩技师说,“前几年扇贝行情不好,做这个的就少。最近两年行情回暖,养扇贝的人也就多起来了。附近这几个岛上都有人养,只不过量不大,不成规模。”
怀疑的范围一下扩大了。唐靖顿时有些头疼,他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手呢?
不多时,薛令白也回来了。唐靖告别了韩技师,跟他一起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都问清楚了。”薛令白说,“岛上能住人的地方除了公园的酒店,就是养殖场的宿舍了。养殖场这边日夜都有人值班,他们有制度的,每隔几个小时要对水质、温度还有什么的情况做监测。所以,要是有人大半夜在这附近活动,他们会注意到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天后半夜,没有人在养殖场附近出现过。”
养殖场这一带是没有安装监控的,所以唐靖和薛令白才会首先到这边来打听情况。把他们引到绿松岛的主要原因就是毛毛菜。养殖场这边的沙滩上常常能见到这种海藻,如果曾来过这里,鞋底沾到几茎干草是很正常的。公园内外却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公园每天都要接待大量游客,无论海滩还是公园内部都打扫得很干净。
如果赵湘车里的毛毛菜根本就不是来自绿松岛,那么出现在赵湘车里的一段海藻,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在来绿松岛之前,苏玲已经查过明珠广场附近的监控,暴风雨的那天晚上,凌晨四点左右曾有一艘游艇离开码头。但这只是一条线索,并不是证据。因为当晚的天气情况很糟糕,监控画面也非常模糊,他们不能确定那就一定是赵湘的游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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