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变(第1页)

杨广吸取了上次北巡被突厥围困的教训,此番再微服私访时,便当真一个人都未通知,只带了几十禁军便直接往太原而来。

李世民被观音婢带着在城外待了好些日子,闭上眼时都忘不了那些惨死流民的惨象,是以便欲趁着此番杨广巡察,也带他瞧瞧。

杨广直接住在了李渊府上。观音婢等人每日自然是忙的焦头烂额,李世民为避免自家媳妇太累,有事没事便借着带杨广赏景之由,将杨广带离府上,四处游逛,并于“无意中”发现着各地的流民与难民。

杨广坐在船头,秋风拂面,撩起他几丝夹杂了白发的青丝。

有乞丐正跪在岸边小心翼翼的掬着湖中的水喝,这些人大多头发脏乱似鸟窝,脸上亦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李世民坐在杨广侧面,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着杨广,见杨广盯着那些乞丐出了会神,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李世民皱眉,缓缓放下手中茶,状似无意般对杨广开口。

“近些年乞丐越发的多了。”杨广附和:“是啊,寡人瞧这些人大都年轻力壮,怎么不想着讨个差事,整日这样游手好闲的,瞧得寡人好生气。”李世民心道我听你这么说,心中也好生气呢。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的开口:“这些年战事频仍,许多百姓因战火失去家园,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流民不许入城讨不到差事,又渐渐的变成了乞丐,而其余乞丐则是从小便跟人出来行乞的,目不识丁,又干不了粗活,根本没有生存能力,只能一直要饭到死。”杨广呵呵笑了两声:“世民啊,依你之言乃是说这些人会落得此境地,乃是寡人治理不周?战事频仍亦是为了使我的百姓们吃好穿暖,寡人又有何错呢?”李世民听杨广话毕,撩袍欲跪,被杨广双手托在肘间:“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寡人并无怪你之意。”李世民顺势坐了回去,本也不是真心想跪。

“你如此年轻便战功累累,寡人瞧着也欣慰,但这太原比起洛阳,环境恶劣不少,过些日子等战事平一平你便回去吧,回去之后也该考虑子嗣问题了。”李世民听杨广这般推心置腹的与自己说话,感到些不适应,他微低了头,道:“世民谨遵陛下教诲。”杨广此行将整个太原走了个遍,印象中这遍地除去乞丐便是流民,毫无欣欣向荣之象,他心中有气,没几日便要打道回府。此时正值太原动乱,李渊也想着早些将这尊大神送回洛阳,也好安心备战。他又怕杨广路上有意外,便命李世民护驾回京。

一路上的风景都很悲凉,荒凉的山伴着干涸的海以及龟裂的大地,当真是满目疮痍,瞧得人心中无端沮丧。

杨广为避免自己心情更是糟糕,一路都未再掀帘向外瞧一眼。他可以逃避,但骑马走在杨广驾后的李世民却只能眼睁睁瞧着路两边的惨象,一路走来,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暴尸野外的情况。恰有风吹过,掀起杨广的车帘,李世民瞧见杨广正斜倚在软塌之上,他脚边正跪着几个揉腿的婢女,风过,车帘严丝合缝,李世民握着缰绳的手紧攥成拳……车一进洛阳界,李世民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浓墨重彩的画卷中,不同于一路上的黑白水墨,在众人的努力之下,洛阳仍保持着色彩。此番回洛阳,李世民并不想逗留太久,但杨广显然不愿太早放他离开。

李世民将杨广护送回宫,正要告辞,便听杨广道:“世民啊,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公主吧。”李世民的身子一僵,他之所以不愿停留太久,便有洛阳有白熠的原因。他愣了一下,而后回绝:“回陛下,太原战事吃紧,世民须得尽快赶回去。”杨广摆手:“也不差这一日了,之前公主成日念叨着想见你,寡人都已答应她了,你总不能让寡人食言吧?”李世民沉默,白熠长到这么大,连个名字都没有,可见他这爹做的也十分不称职,怎么就纠结起食言与否之事了?

跟在杨广身边的小黄门极其有眼力劲,他见李世民沉默,杨广又朝自己扫了一眼,便忙转身去找白熠了。等李世民再回神时,日夜苦等的白熠早已一路疾步,跟随小黄门进了殿门。

一些日子不见,白熠又瘦了不少,原本便没什么肉的身子更是如同一架骷髅。李世民见到白熠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只瞧了白熠一眼便收回视线。杨广一直在旁边瞧着,见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目不斜视的瞧着地面,另一个则是目不斜视的瞧着对方,心中不禁笑了几声。

杨广故作善解人意,道:“罢了,有寡人在这想必你们说话也不方便,去吧,去花园逛一逛。”李世民皱眉,转头见白熠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觉得若是不将有些话与白熠说清楚,似乎有些不好,便朝杨广行礼:“谢陛下。”白熠本以为李世民不会同意,此时见李世民率先走了出去,心中有些诧异,但她深谙李世民那离经叛道的性子,生怕自己去的晚了,他又改变了主意,便也不再耽搁,跟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一双长腿跨度之大,恨不能将这裙摆撑开。

李世民走在前面,白熠一路跟的气喘吁吁,到最后脚实在有些酸,不悦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李世民这才倏然收住步子,他回头看了白熠一眼,面色不复先前在柳城时的亲切,他问:“你有什么话要说么?”白熠被这句毫无感情波动的话给问住了,她愣在原地,半晌才道:“听闻太原动乱,你,你没事吧?”李世民摇头,又问:“你还要说什么么?”白熠双手在身侧擦了擦,略显局促:“我,我当初不是有意骗你的,你也知道我身份尴尬,实在不便透露……”李世民打断白熠的话:“这些我不怪你,你若是没什么想说的,便听我说吧。”白熠瞧起来实在有些可怜,李世民清了清嗓子,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白熠原本低垂着的头闻言立时抬起,她紧紧盯着李世民,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李世民顿了顿,继续道:“但我是找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白熠的,我并不知你是帝女。”白熠问:“难不成我成了帝女,之前与你同生共死的事便没发生了么?”李世民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我今日才想与你将话说清楚。见到你如今有了安身之所,我真心为你高兴,但我的兄弟,我便当他死了,从今往后,你安安分分守着你的帝女身份好好过吧。”白熠眉头一皱:“我若是好过我能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么?李世民你好生瞧瞧我再说话。”李世民知道白熠的性子并非现如今这副动辄便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他皱眉,问:“陛下待你不好?”白熠想着左右与李世民也回不到过去了,或许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便也豁出去了,她将在宫中生活的这些年所发生的所有事一股脑全向李世民说了出来,带着一吐为快的淋漓之感。

李世民越听,面色便越深沉,若白熠说的全是真的,那么杨广对她所做之事,实非一位父亲能对自己女儿做出来的。

“今日与你说完了,我这心中忽然痛快了,这些日子我过得太苦情,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白熠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我太懦弱,现在想想,我又怎能将自己的一生寄托于旁人之手?今日我还要多谢你,若非你这般对我,可能我也不会想通。”李世民还沉浸在诧异中,白熠于他毕竟还是有恩的,他盯着白熠:“若你过得日子当真如此,我会助你逃出这皇宫。”白熠笑了:“逃出去又如何,日子也不一定会比眼下好过。”她抬手将眼泪一擦:“今后的路我自己自当走得明明白白,你且等着吧。”离别终究是伤感的,白熠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上前抱了抱李世民:“以往你醉酒时,都是我与虎子将你拖到床上的,我瞧你那媳妇身子弱不经风的,想必拖不动你,你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说完又自嘲一笑:“我怎么忘了,你当年借酒浇愁乃是因为思念她罢了,现如今你们都在一起了,你又怎么会不开心。”正巧刚与皇后告完假的云茶从萧后处出来,路过这御花园,忽见白熠对着墙角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什么,心中下意识一紧。不知她是不是中了什么蛊,自打知道了白熠这号人物之后,她每日在宫中都能遇上她几次,无论她躲到哪,这人都会像空气一般出现在她的前后左右。云茶此生从未怕过任何人,唯独这个白熠,实在是教她害怕。

云茶要出宫,必然要穿过御花园,她瞧了眼白熠,选择了放弃,转而回头瞧这朱墙黛瓦,又觉得这青天白日的若要这么翻墙出去,想必是会被宫中的禁军乱棍打死的,云茶缩了缩脖子,反正时间不急,不如等一等。

思及此,她原本虎虎生风的步子登时变得扭捏起来,她夹着双腿小心翼翼的贴着墙,扒开挡在眼前的繁枝茂叶,想瞧瞧白熠自己对着墙在絮叨什么,怎么说到动情处,还一个猛虎落地式朝墙扑了过去呢?

云茶探着头朝远处瞧,当她的视线透过这层层叠叠的枝干于绿叶,与李世民在半空中交汇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云茶手一松,树叶“哗啦”一声朝主干靠拢,她暗骂了一声娘,趁李世民与白熠抱在一起还未回过神之际,脚底抹油般从两人身边疯跑而过,仿佛一阵狂风,吹的脚边盆栽东倒西歪,直教人睁不开眼。

“你站住。”李世民见云茶一溜烟便不见了身影,忙将白熠推开,他道:“能瞧见你重新振作起来,吾心甚慰,愿你余生安好。”说罢便朝云茶追了过去。

云茶与李世民两人在宫中拔足狂奔,适有宫女或侍卫路过,见到李世民后皆驻足行礼,李世民眼见云茶要跑出宫门,面色僵硬对众人摆了摆手,而后穿过人群继续开追。

云茶自知脚程不敌李世民,怕被他逮住杀人灭口,一刻都不敢耽误,出了宫连家都不敢回,直接拐上了正街,随意找了个胡同便躲了起来。半晌身后都无人追来,云茶双手撑在膝头喘了口气。这个李世民当真是岂有此理,竟打着送陛下回宫的幌子,与那劳什子的帝女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枉费观音婢平素如此体贴他。云茶心中有些忿忿,但她又不敢确定自己眼前所见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又不能将此事直白与观音婢说,云茶陷入两难。

眼见着日头爬上了头顶,云茶一脚踩在不知谁扔在墙旁边的破小几上,在说与不说之间,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她手上还未有确凿证据。

有小贩回家,见到云茶站在自家门口,一脸阴狠,吓得直接跪在了巷子口:“大人饶命啊,小的这些年做生意本本分分,除去往肉里注了些水之外再没做过其它事了,大人饶命啊。”云茶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你还想做什么事?”这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了不敢了,大人饶命啊。”云茶见他年纪也不小了,此时瞧着有些可怜,也不想太过为难他,便道:“你将你摊子的位置告诉我,明日起我便让人去盯着你的摊子,若再发现你朝肉中注水……”云茶说罢一脚踢翻矮几:“它是什么下场,你便是什么下场。”小贩忙磕头:“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云茶从胡同中拐了出去,她缩在墙角的阴影中观察良久,见街上并无什么异常,这才急步而出。她没敢去找长孙无忌,直接在路边画扇面的小摊上借了笔墨写了张字条,告诉长孙无忌自己要回一趟老家,而后托人将字条送了过去。

云茶这几日本也要去太原找观音婢,不成想临走前李世民他竟然自投罗网,当着她的面犯下了这桩风流韵事,当真是让云茶感激涕零,她原本便瞧不上登徒子,这下更是对李世民的印象差到了祖宗的冢里,此番去太原,她定要让李世民吃些苦头才是。

李世民回到太原后,觉得府上众人面色都很是凝重。他心中不由一沉,环顾四周,见府上并未挂着白布,心情这才放松了些,他随手拉过一个下人,道:“让管家到我的书房来。”下人面色复杂的瞧了李世民一眼,忙点头应下。

管家一进门便盯着李世民的头顶瞧,瞧得李世民莫名其妙,他问:“这几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么?我瞧你们怎么都如此奇怪?”管家眼珠四下转了转,面上带着为难,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这让李世民瞧得更是难受,他皱眉:“说。”管家见躲不过去,这才重重叹了口气:“大人啊,不瞒您说。”管家的话便生硬的停在了这,李世民一整颗心紧紧吊在了嗓子眼,他不耐道:“你倒是说啊。”管家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夫人这几日日日不在府上,似乎在与什么紧要的人来往。”李世民一脸无语的瞧着管家:“不过是见个人罢了,你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难不成这个紧要的人还能是个男人?”他靠在椅中笑:“你们夫人她从来不与男子来往的。”管家眼神躲闪,他硬挤出一抹笑,又瞧了眼李世民的头顶,也没答话。

李世民见状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倏然坐直身子,脸几乎贴到管家的脸上:“这么说来,她是与男人见面去了?”管家是在太原新找的管家,与李世民还不是很熟,此时见李世民面色瘆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大人啊,这事小的们也不敢乱说啊,只是有几日都撞到夫人与那人在一起对琴罢了,但对琴时也并非只有夫人与那人。”李世民脑中突然便涌上了落英缤纷下,两人于山水之间琴瑟和鸣的画面了。难怪他自打回来之后便鲜少瞧见观音婢。

李世民从座位上站起,问:“除去夫人还有谁?”管家:“小的听说是夫人的闺中之友。”李世民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原来他苦寻无果的云茶已经跑到太原来了。

云茶来到太原之后,见观音婢整日不是在府上打理诸多事宜便是去城中搭棚施粥,日子过得实在单调,便劝她歇一歇,四处走走。她连着好些年这么劳累下来,身子是撑不住的。

观音婢本也如此打算,云茶好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陪她的。

李世民不在家,两人有空便去茶楼听听曲,若累了不愿出门,云茶便于后院中听观音婢弹弹琴。

一日,大雾。观音婢与云茶在后院中凭栏赏景。云茶突然瞧见眼前一人多高的墙上冒出来个脑袋。她一惊,顺手抄起桌上的瓷杯便扔了过去,但听一声闷响过后,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从墙外传来。

观音婢与云茶俱是一愣。这哭声奶声奶气的,分明是个小孩。

“去将人带进来。”观音婢柔声吩咐下人。

没一会,下人领着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噎个不停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小男孩大约六、七岁,锦衣华服,瞧起来白白净净的,怎么看也不是不懂规矩的孩子。

云茶皱眉,对观音婢道:“怎么现下这些人教孩子都不教好,教爬别人家墙?这是为了将来自身的才艺让人耳目一新么?”下人将哭得抽抽搭搭的小男孩带到观音婢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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