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致歉道:“不好意思,我的那小厮的腿是瘸的,待我去催一催,各位请稍安勿躁。哦,这只小狼是我的猎物,它很凶悍,请大家不要靠近。”说着将五花大绑的小狼搁在一旁,身形展动,如一只白色鹏鸟般飞走了。
而廖青儿终于憋不住说道:“鲍老师,依我看那钱牡丹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她是自己跳水淹死的,她妹妹就是她的同谋,因此书院根本就不用为她的死赔钱道歉!”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鲍先生不可置信地问:“廖同学你说钱牡丹是自杀?你可有凭据?”若钱牡丹是自杀,那书院方担的责任相对会小很多,他和郑莲本来已经做好了引咎辞去教书一职的准备,如今听到这样的论调,简直就是一道曙光。
廖青儿先看了何当归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于是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转身拉起何当归的手,说:“下面我为大家表演一下钱牡丹落水前的一幕,现在我扮钱牡丹,当归扮钱水仙,这条线就是堤岸,当时那两个人拉着手站在岸边,等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们的手臂才这样子真正的拉成笔直,让钱水仙支撑着钱牡丹的整个身体的重量。当时,钱牡丹脸上假装很惊慌,然后对着钱水仙点一下头,两人就装成手滑的样子松开手,然后钱牡丹就落水了。”此时,表演中的廖青儿也跟何当归的手失之交臂,然后踉踉跄跄地倒向线的另一侧,“再然后,钱水仙就朝对岸大叫,说她姐姐不懂水性,要那些酷哥去救她姐姐,真是司马光之心路人皆知。”
钱水仙气愤地冲上来,指着廖青儿的鼻尖大叫道:“你血口喷人,我姐姐已经死了,你还这样污蔑她,你安的什么心!我姐姐为什么要自杀,我为什么要帮她自杀?你怎能无凭无据乱诬赖人?”
廖青儿摊手道:“要证据?我这也是跟你们的好朋友祁沐儿学的,只根据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面部表情,就能推测出别人内心的各种微妙的心理活动。不过最后经过证实,祁沐儿根本没看见当归跳水前的那一幕,所以她的那些话都是放屁,而我说的话却是真理,还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读心术’,大家不信没关系,让证据说话吧!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个好的环境证供抵过十个撒谎的证人,因为人会说谎但东西不会,所以请相信——真相只有一个!”廖青儿说得豪气万丈,当然,她所说的那些推理部分的内容,都是何当归阻拦她下水时简单告诉她的。
钱水仙气得翻白眼,结结巴巴地问:“有什么,证据,你拿出来啊!”
廖青儿气焰高涨地俯视了她一眼,然后转头拍一下何当归肩膀,低声道:“小逸,你上。”
何当归无语地瞟一眼瞬间移动到了自己身后的青儿,而后望向满脸期待的鲍先生,不疾不徐地说道:“钱牡丹同学性情活泼,跳水之前两日还有兴致恶作剧,前一日还给某同学当众递了一封书信,很难想象她会自杀。既然不大可能是自杀,又假设确如青儿所说,钱小姐是主动跳进水里的,那在不确定有没有人会及时救她的前提下,她十有八九是会游水的,至少是不畏水并懂得下水之前闭气的,因为对一个不想死而又对河水有恐惧之心的人来讲,投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是在钱小姐落水的一刹那,我注意到了她的两个表情动作,一是她惊呼尖叫的同时,左边唇角却翘起一个弧度,仿佛落水对她而言是一件愉悦的事,因此我猜她通水性;二是她张大了嘴巴,同时鼻孔也张大,并且胸脯隆起,因此我猜她在做入水前的吸气准备,同时更加相信,她很可能会游水。”
众人默默地消化着这一篇话中的逻辑,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有些人不禁开始信了几分。郑先生问:“证据呢?这些只有你一人看见啊。”
何当归摇头道:“先生您说的不确切,钱小姐落水前高呼,因此引得众人都去看那一幕,所以不是只有我一人‘看见’,而是只有我一人‘发现’,大家可以细细回忆一番,或许能对我的话找出一些印象。当然,这些都只能算是臆断,不能拿作呈堂证供,而要说物证的话,眼下有三件,第一是钱小姐入学时填的特招生申请表,我记得有一项是关于是否通水性的,何不取来一观呢?第二大家请看,钱小姐里层的衣物下有异色,而且腰部隆起一些,我记得往日的钱小姐腰身纤细,没有这么粗,因此我对那个隆起是什么表示疑惑,听说市面上有售卖一种缠在腰间的水靠,何不掀开钱小姐的衣服看一看呢?第三是钱小姐的‘遗书’,昨日她曾当众给宗乔递过一封信,今日就投水而亡了,那封信往日咱们是不方便瞧的,可如今那封信成了调查钱小姐死因的重要物证,还盼宗公子能献出来让大家观瞻一番。”
“不行!”钱水仙立刻反对道,“我姐姐的申请表是乱填的,不能作准,你们也不许乱看我姐姐的遗体和情书,否则惊扰了她的在天之灵,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牡丹小姐的‘在天之灵’?”何当归嗤笑了一声,“我看不见得吧。”
钱水仙恼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姐姐不配上天,只能下地狱吗?何当归,你太恶毒了!”
何当归长而密的睫毛在其下打出两圈阴影,让人瞧不清她此刻的眼神,只能听见她淡淡道:“钱小姐莫误会,我的意思是,令姊根本没死,因此不用升天。”说着,不顾众人凹凸而惊奇目光,走近地上的钱牡丹。何当归捋了两下自己披散着的头发,寻出一根落发来,捉住一端吊到钱牡丹的鼻孔前,示意众人凑近了看,“瞧吧,头发在动呢。”
这下连廖青儿都惊着了,大叫道:“呀!真的在出气,钱牡丹没死!”
恰在此时,后方又有人叫道:“快看,官差终于来了!是府衙的展捕快和他的手下!”
众人一起回头,然后就见蒙面的孟瑄和他一瘸一拐的小厮,以及一大群穿着公服的官差远远地走过来。而何当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抬手掠过钱牡丹上方,用银针悬刺了一下她脸上的攒竹穴,收针去看时,针尖微微发黑,真的是中毒了,怎么会中毒呢?她一面沉思,一面抬头去看孟瑄和他的小厮熠彤,上次见那个熠彤时,他的腿脚可便利得紧,给他主子办事总是一溜烟就跑远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等展捕快等人走近之后,鲍先生看向何当归,问:“何同学,你怎会知道钱牡丹未死?如今她昏迷不醒,是让水激着了吗?我们快快为她延医吧。”
“原来钱小姐还未死?”孟瑄上前说,“我略懂医术,不如在郎中来之前先让我救治一下,熠彤,你快去请郎中。”不等那个叫熠彤的小厮答应,鲍先生慌忙阻拦道:“不劳烦公子的人了,书院外就有医馆,我让个小书童去请就行了!”开玩笑,那小厮请几位捕快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等他请到了郎中,抬钱牡丹的棺材都运到了。
蒙面的孟瑄笑一笑,上前在钱牡丹旁蹲下,低声跟何当归交流了几句,而后他站起身来,谓众人曰:“经过我初步诊视,钱小姐是中了毒了,只因我不便跟钱小姐直接接触,所以我已经把救治的方法告诉何小姐,下面就由她施行急救,直到郎中到来。”
得到鲍先生和郑先生的齐声应允之后,何当归立刻二话不说,先略微掀开钱牡丹的衣摆,从她的腰间扯出一条深蓝色的水靠,向着众人挥舞了两下丢在地上,又转头冲远处的钱水仙露齿一笑道:“抱歉,擅动了令姊身上的东西,可是瑄公子指示过我,要去按压她腰上的神阙穴和气海穴进行救治,这条‘腰带’有点碍事。”
众人一起去看站在人群一角的钱水仙,郑先生气恼地问:“钱水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姐姐的身上为什么穿着水靠?何同学刚才讲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她是自愿跳水的吗?”钱水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讲不出话来。
“来了来了!”一个青衣书童捧着一张纸跑过来,举给鲍先生说,“钱牡丹小姐的特招生申请表来了!”鲍先生接过看了一眼就递给郑先生,同时扬声对众人说:“上面写着钱牡丹是通水性的,字迹也是钱牡丹本人的,因为她的字距间隔很大,而且字体垮散,所以我对她的字很有印象。”
“来了来了!”另一个青衣书童拽着一位老者的衣角跌跌撞撞跑过来,远远叫道,“李郎中来了!”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至少有六旬,他跑得气喘吁吁,顾不上歇气就蹲到地上的小姐身边开始诊治,而何当归亦结束了“穴位按压急救治疗”,站起来给李郎中让位。
鲍先生看向这个适才异彩绽放的少女,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何同学,为何你能仅凭着钱牡丹落水前的一个表情动作,就能如此精准的推断出她是自己自愿跳水,而非失足落水的呢?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要行此有悖常理之举?还有,你怎知道钱牡丹没有死?钱牡丹的情况怎样了,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何当归像一朵无尘青莲一样立在众人之间,徐徐为他们释疑道:“先生和各位可能都知道,我脑筋愚钝,自然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但是刚才诗会中途,我曾路过钱氏姐妹的身后,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一些对话,因此才会得出刚才那番结论。至于钱大小姐为何要投湖,小女子窃以为,只要看一看她写给宗乔的那一封书信就会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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