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白琼张了两次嘴巴却“咿咿呀呀”说不成话,孙氏上去挥开押着她女儿的两名家丁的手,一边为罗白琼松绑,一边用丹蔻葱白指点着方才押绑过罗白琼的家丁和打过她的仆妇,尖叫道:“瞎了你们的眼了,敢对小姐不敬,你们不想活了?!快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各打八十背花!”
那几人大急,跪地求饶不止,其中一名家丁磕头说:“二太太饶命,我等都是宝芹阁的直属家丁,一向勤勤恳恳办事,从未出过差错,此事不怪我等哪!方才丁管事飞跑来说,让我们速速赶到祠堂,若看见有形迹可疑的女子,就立刻堵了嘴就地按下。我等依言前来,问过看守祠堂的人,说方才只见到三小姐一人进去过,我们才冲进来按住里面的女子,好心办了坏事!”
另一人亦求告:“饶命哪,除了捂嘴,我们绝没有对二小姐不敬哪!”
丁熔家的斜刺里冲过来,用手中的长长一串黄铜钥匙,轮番砸向这二人的脑壳和面门,恨声骂道:“你们做下天大的错事,还敢强词狡辩,祠堂到处都有风灯,怎么会看不出是二小姐,怎么会认错了人!我让你认错人!”说着砸得更凶狠了。
打过罗白琼的仆妇见那两个家丁被砸得皮翻血流,脸上没一块好肉,吓得立马干嚎着自扇嘴巴,同时口中辩解:“二太太说执行家法,啪!打三十耳光的开门彩,啪!我依令而行,啪!二太太都没认出那个是二小姐,啪!老奴黑灯瞎火的怎能看清呢?啪!冤枉啊,饶命啊!”
老太太听得烦乱,喝止道:“够了够了!看守祠堂的人在哪里?到底是哪里走了水?烧了什么地方?”
几个了解具体情况的下人见这边儿闹得火热,自然不肯上去触霉头,你推我让,谁都不上去回话。老太太一连串的问话扔下来,竟没人甩她,一时心头窝火,厉吼道:“别打了!都给我静一静!”大年初三,别人家里都请观音召财神,和和美美喜气洋洋,他们罗家究竟作了什么孽,大半夜里乱得彷如逢集抄家,还让几位客人瞧走了罗家人丑态,不知这亲事还做不做得成?
孙氏捧着女儿肿了半边的脸,反复询问她的状况都得不到半句回答,以为是方才那仆妇一巴掌打坏了她,立刻指着那名仆妇,顶着老太太的话头说:“接着打!把她的嘴打烂!”
仆妇闻言又狂风骤雨一般自扇嘴巴,丁熔家的将一串钥匙挥舞得生风,袭击着两名家丁的头,把两名壮汉打成猪头。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毕竟这样的惩罚比八十背花轻得多了。老太太气得嘴唇哆嗦,而齐川主导身体的罗白前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罗白及皱眉问:“大哥你笑什么?你哪里不舒服?”所有罗家人都把这种状态下的罗白前当成失心疯发作,罗白及也是如此认为。
齐川双手模仿着丁熔家的挥舞钥匙的动作,边笑边说:“她是有功夫在身吧!这一招好似在耍流星锤和九节鞭,有没有?”
风扬亦笑道:“耍得确实不错,罗家人才辈出!”话锋一转,他在公允的立场上质疑道,“二夫人你说他们对小姐不敬所以要重罚,可方才你们把二小姐当成三妹妹的时候,手下可一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二小姐是主子,三妹妹就不是了吗?”
孙氏怀抱女儿的被打肿的脸,胸腔里的火气撒到质疑者的头上:“何当归纵火!何当归巫蛊咒人!何当归当然该狠狠地打!我们罗府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孟瑛单指捋顺顶髻垂下的一根丝绦,似笑非笑地说:“风兄,宁兄,既然主人不悦,那我们就别在这里讨人家嫌了,我听说岳阳楼上看烟火别有一番情致,不如一起去瞧瞧?”宁渊闻言颔首。
老太太连忙留客:“这半夜三更的又下着雨,三位小客要是就这样走了,那全扬州岂不都要笑话我们罗府不会待客?”然后又转头呵斥孙氏,“快给客人道歉!你的中邪之症还没好么!”
罗白及听了孙氏的话也是义愤填膺:“二婶莫要含血喷人!三妹妹是什么样的性子,二婶您又是什么样的脾气,咱家里的人没有不心知肚明的,昨日我去看三妹妹,她还病得起不来床,怎么会跑出来放火?她是家里最谨小慎微最忠厚无害的人,要是她做过二婶所说之事,我就把笔杆子折成两段,从此不再拿笔写字!”
孙氏正纠结于要不要顺从老太太的话跟风扬道歉,听得罗白及如此维护何当归,于是又把机关枪瞄准了他:“及哥儿,你娘是大年初三咽的气,今天是她的死忌,你不回家陪她吃饭,在这里瞎掺和什么呢?婶子劝你回院子里翻翻地面,保不齐有什么勾魂儿邪物埋在你院子里了,才勾得你天天钻桃夭院。”
老太太气得想摔头,完了,完了,居然当着提亲之人的面说这样的浑话,这门亲事完了!去瞧宁渊脸色时,果然见对方的唇角绷成一条细线,两道目光射在罗白及脸上,不辨喜怒。
不等老太太做出什么补救,罗白及的面色涨红,竟当众承认了:“我就是喜欢三妹妹,欣赏她的性子,她跟你们都不一样,她是我在这个家里最欣赏的人。”说完之后,心头仿佛有一个秤砣解下来了,今晨听说老太太招呼提亲的风扬等人进内堂叙话,他的心头就沉坠坠的,怕还没来及表露出自己的心意,三妹妹就让别家人给定走了。
此时正好老太太和大家都在,老太太一向疼他,就算不立马应允把三妹妹许配给他,也会郑重考虑他的意见,延缓给三妹妹议亲一事。他知道,三妹妹不喜欢老太太乱鼓捣她的亲事,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三妹妹的眼中就思虑重重,过两天那亲事就黄了。他大概清楚是她在背后做了手脚,心中暗暗敬佩和欢喜之余,又怪自己帮不上她一点忙,不能抬手抚平她眉头的两点凸起,挥走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眼神。
“哈!”孙氏开心地拍着大腿,“老祖宗您听见了吗?您的好外孙女才多大,就学会勾引男人了,还挑上了自家兄长!”
老太太闻言胸口激烈地起伏,不是气孙子恋上外孙女,而是气孙氏引得及哥儿点破此事,分明是想搅黄了逸姐儿大好的亲事。罗白及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起到这样的反效果,更没想到二婶嘴巴如此恶毒,一时哑然。
齐川接力棒一样顶上:“会勾引男人的小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清逸姐姐再修炼十年也比不上她的道行。”不需指名道姓,除了三位客人之外,大家都知他说的是谁。
罗白琼闻言从孙氏怀中倏地弹出,口中“咿咿呀呀”地跑过去抓齐川的罗白前的脸,齐川夭折之前也是个练家子,飞檐走壁也使得,可上了罗白前的身之后一直不能自如操纵身体,连走路都不便利,有时还会跌倒。此刻罗白琼来势汹汹,他闪避不及,就连累罗白前的脸上挂了一道彩,随手拉过宁渊作挡箭牌。宁渊动也未动,一道真气实质化的气墙就隔开了罗白琼,并令其自退三步。
罗白琼惊疑不定地倒退着,又转身冲向罗白及,这回她发出了声音:“二哥!你亲疏不分吗?竟然帮老外说话!”罗白琼和大夫人赵氏最喜欢管何当归喊“老外”,有一次,廖青儿听见后捂嘴嘎嘎笑,说我家小逸美国人还是意大利人,老外,老外,够帅气!
罗白及侧身避过罗白琼,后者刹不住脚,撞进她亲爹罗川谷怀里,后者正努力压抑着酒肉涌喉头的不适感,这一撞之下,他眼珠一突,一口秽物直喷而出,落在罗白琼的飞燕髻钏金钗上,又进一步地往下滴。罗白琼哇地哭出声来,罗川谷孙氏两口子团团围住她道歉开解。
而另一头,两名家丁和仆妇的体罚还没有结束,三人一面哀嚎受罚一面求饶认罪,风扬看不过眼,沉声道:“他们犯了什么过错,已经面目全非了还不能抵偿?为什么他们冒犯三妹妹就是理所当然,冒犯二小姐就犯了天大的罪?咱们不是只在祠堂找到一个二小姐么,又有仆妇来报说祠堂方向浓烟滚滚,为什么二夫人还一口咬定放火的人是三妹妹呢?”
孙氏开口骂了一句什么,但是被齐川响亮的哭声掩盖了:“呜啊——破相了!毁容了!罗白琼的爪子有没有毒呀啊啊啊——”
天上飘的雨忽而变成大滴大滴的冰水珠,把所有人都浇得透心凉。老太太也开口说了句什么,不过受刑下人的嚎叫声和齐川的哭声太响,那话传达不到众人耳中。另一方面,宁渊招呼了孟瑛和风扬,三人一同转身,举步往祠堂外而去。
老太太急了眼,回身把蒲公英手中挑的琉璃罩灯笼一把夺过去,重重掼在地上,炮竹一样的声音从她的肺里炸出来:“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就号上丧了!孙湄娘,你耍得哪门子的威风,我好生款待了一整天的贵客,你两句话就得罪光了!当着老身和全家人的面教训下人,你训给谁看的!”
老太太的彪悍瞬间震慑了众人,即将走出祠堂的三人也止住了脚步,风扬回身笑道:“老太君别多心,我们只是寻个地方避雨去。”
“开祠堂中门!”老太太闻言急忙唤道,“管中门钥匙的人在哪里,把祠堂的门锁打开,请三位贵客进去避雨!走走走!大家都进去吧,当着祖宗的面,断一断老罗家的这一筐子公账!”
一个白胖的中年人拎着钥匙哗啦啦地跑近,口中叫着:“捉到了,捉到了,放火的人在这里!”
几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蓝衣少女跟在他后面,光线和角度问题众人都没看清那少女的脸,而孙氏却率先得意起来,含笑叫道:“先打她三十个耳光,让她长长记性!放火?哼,古时候放火的人都要扒光了游街!”
老太太身后的蒲公英突然扑过去,张开手臂挡在少女面前,哭叫道:“老太太救命!二太太饶了她吧,看在死去甘草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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