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符夫人前来给老太君问安,听的您要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亲自来了。”红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的还真是巧,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事情是他们做的?只是,这样拙劣的手段,似乎不像是符夫人的手笔。
赵镇心中疑惑,胭脂已经上前打开了门。红柳眼尖,一眼瞧见地上躺着的那些碎片,急忙上前把那些碎片都拾起来,拿到外面廊下的小茶炉那里,投进火中。
瞧见红柳的做法,胭脂不由对赵镇瞧一眼,果真赵家的下人,是训练有素的。
院门口已经传来环佩叮当声,符夫人带着从人出现在院门口。赵镇夫妇也只有丢下心中的疑惑,上前迎接符夫人。
符夫人瞧一眼赵镇夫妇的脸色,这才笑吟吟对赵镇道:“你是为了什么恼了我们?竟然连送来的一些新鲜东西,都要还回去?”
瞧着符夫人这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赵镇的眉头皱的更紧,脱口就想问符夫人她意欲何为,但还是强忍住了,请符夫人往房里坐。
符夫人这一路都察言观色,那张笺纸赵镇夫妻定然是看见了,不然面上神色不会这样奇怪。只是没有当场嚷出来,这却不像赵镇了。更不像传说中那个毫无心机的胡氏。
符夫人心中想着,坐下之后接了胭脂递过来的茶才对赵镇道:“你二叔公一向疼你,虽说他急躁了些,但他也是为赵家好。大郎,你是赵家将来的当家人,行事哪能毫无顾忌?”
这番话说的可真好听,赵镇终究忍不住道:“为我好,行事不能毫无顾忌。所以二叔公就想离间我们夫妻?这样的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二婶婆,您难道不嫌太拙劣了?”
胭脂听赵镇问出这话,眼不由眨了眨,在胭脂瞧来,这算什么,不过一点小事,当做个屁放了就算,但赵镇既已问出,胭脂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等着符夫人回答。
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符夫人让唇边那抹笑保持不变就笑道:“什么叫离间你们夫妻?大郎,难道我送些东西给你,也成了罪过?”
“二婶婆,东西里面夹带了什么,难道您真一无所知?二婶婆治家向来严谨,从没出过一丝纰漏,能送东西过来的,哪是能被轻易收买的粗浅小厮?二婶婆,我早已不是孩子。”赵镇在最初的愤怒褪去之后,理智开始占据上风,缓缓地一句句说出。
符夫人晓得此刻否认,已经占不到上风,于是点头:“不错,周大郎的那封信,确实是我让小厮带进来的。”
胭脂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没想到符夫人竟然直接承认。赵镇的眉头皱的更紧:“夫人为何要这样做?”
“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古今皆然。镇儿,你和侄孙媳妇,此刻一双两好,十分恩爱,但我总想着这句,况且周大郎对侄孙媳妇,并没忘情。那日他求小厮带这封信进来给侄孙媳妇,正好我身边人瞧见,前来禀报,我想起这句话,因此想着这倒是个试一试侄孙媳妇的好机会。这才让小厮假意答应。镇儿,你要晓得,若我真的想要离间你们夫妻,办法有几百种,何必要这种最拙劣的手段?”
说的真是情真意切,胭脂一直瞧着符夫人,不错,这手段比自己的两个婆婆都高明多了。想着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胭脂再一次庆幸自己和赵镇并非是真的夫妻,而仅只有数年的缘分。
赵镇也在细细地瞧着符夫人,声音依旧充满怀疑:“原来二婶婆全是为了我好?”符夫人怎能听不出赵镇话里的怀疑,笑得云淡风轻:“我晓得说了你也不信,不过镇儿,这件事,你要看我怎么做,而不是听我怎么说。以后,你就晓得,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是赵家媳妇,侄孙媳妇也是赵家媳妇,赵家的媳妇,没有别的想头,一心只盼着赵家好罢了。”
胭脂都要在心里鼓掌,这话说的真是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果然不愧是太后的姊姊,汴京城里头一号贵妇。
如果是实心眼的人,此刻已经被哄回去了。胭脂看向赵镇,赵镇低垂下眼。符夫人明白自己这番话并没劝服赵镇,心中那要除去胭脂的主意就更急切了,不过面上自然还是不肯露出来的,只是起身道:“镇儿你要这样想,那我做二婶婆的也只有向你道歉,毕竟这样的事,不该我做的。”
说着符夫人作势就要行礼,赵镇忙起身阻止。符夫人看着赵镇,想了想又把胭脂的手拉过来,把他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回试过,晓得你们夫妻是真真切切地好,我也就放心了。大郎,你们夫妻,如此恩爱,这是好事,好事。”
胭脂和赵镇互看一眼,胭脂眼中是无奈,赵镇眼中却是难过,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所有的人似乎都面目全非。
既然赵镇不愿虚与委蛇,符夫人也没有停留,胭脂夫妻送符夫人离去。回到房里,赵镇又沉默了,胭脂晓得赵镇心中难过,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自己想清楚,并没打扰他,而是唤人进来服侍梳洗睡下。
半夜时分,胭脂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时见赵镇站在床前,胭脂想了想觉得这人还是十分可怜,虽然名义上家人这么多,服侍的人也非常多,可能讲心事的人竟没几个。
想着胭脂就掀起帐子,往床里面挪了挪:“上来吧。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赵镇有些迟疑,但还是脱鞋上床,躺在胭脂身边。
胭脂侧身瞧着他:“你很难过?”赵镇点头,想着胭脂也瞧不见,忙道:“我原本以为的那些,全都是不真实的。胭脂,你晓不晓得,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你原本以为是什么?”胭脂的话让赵镇想了想才道:“我原本以为,我出身很好,相貌也好,从小得众人赞扬,家人疼爱,妹妹也和我这个哥哥很好。上战场后,虽不能说百战百胜,但也立了几次功劳,可是现在才晓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从发现赵琼花不对劲到现在,赵镇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颠倒了。
胭脂伸手握住赵镇的手以示安慰,赵镇的声音又有些破碎:“胭脂,原本我笑话你,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才是一个笑话,我现在不敢出门,害怕那些赞扬我的人背后在笑话我,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除了自己家世和相貌,没有拿得出手的。胭脂,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镇话里的难受听的胭脂的心里也难受起来。胭脂把赵镇的手握的更紧,赵镇顺势把头靠在胭脂肩头,似乎这样才能得到些勇气,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就在赵镇想听到胭脂开口安慰自己时,突然听到胭脂的笑声。
赵镇不由有些不满地把胭脂的手给握紧:“你笑什么?”
“我笑你没真正吃过苦,没真正经过挫折,遇到这么点事情,就难受的不得了。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有吃有住有地位?”
这些还不算苦,还不算挫折吗?赵镇很想握住胭脂的肩膀摇醒她,问她怎样才算苦?
黑暗之中,只有胭脂的眼在闪闪发亮,胭脂觉得,以赵镇的性子,越安慰他只怕他越伤心,倒不如直接说出实情才是。
“那你遇到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吗?遇到过生了病没药医,于是只能活生生看着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时候吗?”胭脂的问话赵镇很快回答:“当然,我们去蜀国的时候,路上遇到许多穷乡僻壤,那些人,很苦。”
“既然你知道那些人很苦,那你觉得,你现在的难受是不是有些矫情?”胭脂话中的不客气让赵镇顿了顿,接着赵镇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这不一样。苦心和苦身,全都不同。”
知道举一反三了,不错。胭脂在心中赞了一句才摇头:“你这话不对,难道苦心就很痛苦,苦身心里就不痛苦了?只是很多人,已经苦的不晓得疼了。你现在还晓得疼,算什么苦呢?再说了,不过就是这么两件事,你就要在心里掂上这么久,到底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啊?”
胭脂的反问差点噎到赵镇,可是,赵镇眨了眨眼:“你不是说,男人该哭的时候也要哭?”
“对啊,我是说过,可我的意思是,你哭过了,就把这些事放下了,而不是你哭过了,还让这些事在你心里,让你受折磨。你既然已经决定,琼花做什么就让她去做,那就去做。你既然已经知道,二叔公考虑更多的是赵家利益,而他觉得我这个人配不上你,因此想让我离开赵家,你就多防着他点就是。别的,你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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