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准备去哪?”趁大伙都忙着扎草人的时候,刘弘基凑到李旭身边,低声问。
“去哪?”李旭茫然地放下了手上的蒿草。与徐大眼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曾经建议二人混入商队去江南,游山玩水顺带逃避兵役。如今跟徐大眼走散了,去江南的安排只好先放一放。而返回易县老家显然也不是个好选择,县太老爷万一追究起逃避兵役之罪来,自己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而自己又不像刘弘基,有一群朋友在官场中活动。自己出身于李家的旁支,官府中无亲无故。即便提了金子去打点,这份礼物也不知道该给谁送。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当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转,李旭自己都连连摇头。李家家世清白,想当马贼,甭说别人,父亲第一个要杀了自己。
可还有其他的路好走么?他苦笑着想。从出塞到现在,所有的路都是被人逼着或追着一步步走下来的,从来没人问过他己想干什么,今后有什么打算。现在到了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彻底迷失了方向。
刘弘基将李旭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笑了笑,附在李旭耳边说道:“我有个世交长者在怀远镇替大军督粮,你若无处容身,不如跟我去投他。这位世伯有些办法,可洗清咱们身上逃兵的罪名!”
“真可以么?”李旭欣然惊问。自打从潘占阳口中得知逃避兵役者都被官府视为盗贼的消息,他就一直很为自己的身份尴尬。刘弘基的话无异于在他头上开了一扇窗,让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人生的一丝光亮。
“可没亲没故的,人家凭什么为我出头?”心中的自卑感很快又让李旭自己否决了这份希望。刘弘基是世家子弟,家道虽然败落了,父辈留下的人脉还在。而自己……苦笑着,将手中的蒿草重重拧成几截。
“有机会咱们再说!”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起身向远处走去。河对岸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他需要抓紧时间去隐蔽自己的属下。
李旭摇摇头,把心思又放回了草丛中。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手中的草,有些生来就是蒿子,有些却是稗。
“但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虎贲将军罗艺的话猛然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抬眼望去,身边野草或高或低,颜色深浅不同,但每一株头顶上都是同一片蓝天。
“旭子好手艺,以前做过农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亮偷偷摸了过来,问道。
“在家时学过一点,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李旭摇摇头,谦虚地回答。他扎草人的动作很利落,别人一个没完成,他已经做好了仨,并且每个扶起来都能在草丛中立而不倒,像极了真人隐藏在此处。
“回中原后你去哪,回老家么?”张亮笑了笑,居然又问出了一个刘弘基刚刚问过的问题。
“回不去!我逃兵役出来的!”李旭摇头,满脸苦涩。如果不是该死的兵役,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去京城参加明经试。当年在论语上自己可没少下功夫,几乎哪一句出自那一篇,哪一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听我说啊,我们东家手眼通天,定能让官府免了你的兵役!怎么样,到了中原后跟我去见东家?”张亮轻轻地搔了搔李旭脑门上的头发,低声劝告。
“啊——呃!”李旭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低呼。看看转过头来的同拌,他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
在这伙新同伴中,张亮的背景最为诡秘。刘弘基是为了逃避兵役才遁入草原的,吴黑闼是张亮在雁门关雇佣的刀客。牛进达是个兽医兼马贩子,刘季真是马贼团伙“一阵风”老掌柜刘龙儿的长子,大盗世家。所有人的身份都与他们的自我介绍相符,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这个张亮。他自称为马贩子,却精通武艺。非但心思缜密,举止进退有度,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的东家。而这次一阵风出手捋阿史那却禺的虎须,据说也是受了那个东家的委托。
那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想干什么?李旭越猜越感到好奇。有道是进门容易出门难,一旦那个东家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自己跟着张亮去岂不是入了贼窝了么?
“难道兄弟想留在马贼窝中,跟着刘寨主混?”张亮见李旭半晌不回答,有些急切地追问。“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不得以做一次无什么大碍,若是一生困于此,可就愧对自家祖先了!”
“其实,刘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坏人,真正坏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做马贼的家伙!”李旭四下看了看,小声回答。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可他们都不是成大事的主儿。兄弟你一身本事,何不马上取些功名。沦落草莽,未必是长久之计!”张亮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旭不温不火的表现让他略感失望,但多年的人生闯荡,已经历练得他喜怒不行于色。
“张大哥,你容我再想想!”李旭放下一个扎好的草人,顺手又抓起另一把青草。如果不是刘弘基相邀在先,他可能真就答应了张亮。但如今两个人同时表露出招揽之意,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着急,进了长城再说!”张亮弓着腰,慢慢向前方挪去。河对岸的突厥狼骑已经开始向水中放羊皮筏子,大战在即,他不能花过多的心思在李旭身上。
“进了长城再说!”李旭低声回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鼻孔一张一阖,呼吸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知道,突厥人又来了,可这次,他自己不想再被吓失了神智。不是自己死就是他们死,这种情况下,选择只有一个。
正在过河的突厥狼骑有三百多人,看样子是同一个将领的属下。那个将领气急败坏,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下水。几个身穿黑皮甲的突厥人用鞭子猛抽了几下,战马们陆续被逼下了河道。
“没良心,恶待牲口的人牲口也会恶待他!”牛进达握着角弓在李旭正前方嘀咕。以兽医为辅业的他对马的感情比对人深得多,最看不得人虐待牲畜。
“他们赶过河的马越多,咱们赚头越大!”刘季真冷笑着摇头。从对手的服色上,他看出了这些人和上午拦截自己的是同一伙骑兵。二十多个弟兄的仇他不得不报,对李旭提出的连环计,他非常有信心。
李旭放下草人,从身边捡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敌人打懵,全靠着前三轮齐射。所有马贼,无论是负责攻击的还是负责迷惑敌人的,都被要求参加前三轮射击。
陆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挡住了马贼们的视线,大伙却不能出手驱赶。这一战的目的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没有刘季真的命令,谁都不能有所动作。
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滩,骂骂咧咧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大伙本来没必要受这个罪,都怪一群该死的汉人。他们居然敢里应外合到却禺大人的新营地偷马,末了还放火烧了却禺大人的营寨。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伙岂能容忍。特别是在他们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情况下,狼骑们更要捍卫却禺大人的尊严。
李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开的弓臂。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突厥狼骑的将领在众人的搀扶下已经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后,距离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点远。但是,如果射杀了他,接下来的战斗中同伴们的损失会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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