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酒并不热闹。
祝缨宣布了消息之后,关丞便起身举杯:“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他与莫主簿一向相处不错,莫主簿回县城之后就把事情告诉他了,此时他那一点惊喜表情全是装出来的。祝缨有义子了,跟他关某有什么关系呢?赵苏有义父了,就更跟他没关系了。奉承得上司高兴了,才跟他有关系。
福禄县的官员们也有与他想法相仿的,更多的是凑个趣,有酒席吃所以心情不错。
顾翁心里就难受了,面上还要装成一个忠厚老者的样子,说:“大人是要立意在咱们福禄县安顿下来啦。恭喜大人,得一佳儿。”
祝缨道:“同喜同喜。”
赵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些人与以前也还是一样的。他也装成很高兴的样子,给各位长辈敬酒。
诸人故意说笑得很大声,更显得情谊虚伪。许多人心里都明白,却又都不点破。酒席开了不多会儿顾翁就佯醉说:“老啦,不中用了,不胜酒力,明天还要督促田里的活计。”与他同来的几位士绅也陆续说要回家了。
祝缨道:“有了年纪确实要留意身体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狂饮了。路上小心。”
关丞等人也陆续地告辞,祝缨看出来顾翁的不热络,她没有让赵苏代她送客,而是让关丞和莫主簿来做这件事。关、莫二人领了命,将几位还在县城的乡绅送出县衙,临别时,在县衙门口,顾翁对关、莫二人使了眼色。
他们有些交情,早在祝缨到福禄县之前是关丞代管福禄县的,一是本地士绅一个代理县衙,早有默契。一个眼色下去,关丞也点点头。
关丞进去对祝缨说:“都送走了,他们都有人接。”然后也以“不打扰贤父子”为由辞了出去。
关丞回到家,顾翁已在那里等着了,接着陆续又来了数人,有顾翁、张翁等人,也有莫主簿之类。祝缨初到福禄县要整顿全县的时候乡绅们在关丞这里碰了壁,现在却又不得不再来。
关丞在祝缨面前毕恭毕敬,见了这些人虽也礼貌客气,却又舒展得多。二郎腿一翘,带点笑地问:“顾翁,坐不住啦?”
顾翁心里难受得紧,也不打算让关丞好过,他努力平复着心绪说话却忍不住夹枪带棒的:“大人倒是坐得住,这是比先前过得好多了?”
这一年多以来,他们这几个人的日子并不能比之前更好。福禄县得到好了,大部分人过得好了,屋里这些人却不一定。关丞是被夺了权的,虽然之前这权也本就不该他来掌。在祝缨手下平安无事时,关丞还能忍受,自我安慰不用劳心费力了。一被人提起来,关丞也不痛快了。
他说:“当然。”
一旁人赶紧打圆场,张翁道:“二位、二位都息怒,大家都带着气。哎,我这可不是对县令大人有气啊!关大人,咱们这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主意呀?”他往山里的方向指了指。
关丞道:“我不知道么——”
众人又再劝解一番,都先表白自己:“并非对县令不满。”“是越发看不懂啦。”
顾翁道:“这是要干什么呢?我知道朝廷命官是得抚境安民,可这也……哎,我等几代人奉公守法、恪守礼仪,县令大人有什么令,我等无不响应。到头来还不如,不如早早跟獠人示好、为獠人前驱更能得县令大人青眼?!!!更不如獠人贵重?!!!哎哟,哎哟……”
他这时候仿佛是得了心绞痛,难过得靠在椅子上抚着胸口直叫唤。叫了几声就有人来关心了,莫主簿道:“顾翁,顾翁,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县令大人是个有成算的人!赵沣联络獠人,又奉献了好些牛马,那个,当然啦,诸位也为春耕不吝自家的牲口。那个……”
关丞道:“不会劝就先别劝啦!顾翁,你要是能猜着县令大人的心思,这县令就该由你来做啦!”
顾翁道:“那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咱们老实听命,却叫那两面三刀的得了便宜。我这念头,它不通达呀!”
张翁也说:“那个小子,他哪里好了?”
莫主簿道:“那个……白雉是他献的。”
张翁道:“可主意是县令大人的!功劳怎么能记在那么个乳臭小儿身上?县令大人如此偏爱,实在让人心不能平。”
时值春耕,大家都忙得要死,哪个没出力呢?怎么就獠人有功?就赵沣有功?就赵苏金贵?还特意摆了桌酒!
赵翁说:“县令大人有心建功立业,我们也是乐意效力的。可这……獠人?那小子有什么?不就是有个獠女的娘么?”
莫主簿又有点退缩了,说:“现在不是劝着县令大人不要跟獠人为敌的时候了?顾翁,当初可是你一听到县令大人说獠人就紧劝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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