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好想有个自己的家（第1页）

不到一个小时，萧家兴带着新婚妻子见家长的事情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左邻右舍的妇人三三两两相约来到萧天佑家，让他们全家人都有点受宠若惊，江小娟立即支使萧家兴上阁楼搬出几条长凳，然后让王丽芳招呼众人去堂屋坐着嗑瓜子，接着又让萧家兴把煤炉提到堂屋中间放着，自己则一手拿着茶锅两件套，一手提着装满水的烧水壶，准备打几杯油茶给大家喝喝。在他们村里，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红白喜事，都离不开打油茶这个环节。

王丽芳家住邻县的邻县，正所谓：隔乡如隔行，更何况是隔着一个县呢。她原本有些担心，两个县的习俗不太一样，与他们相处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没想到，在打油茶这个事情上，两县人民是一样的，每天必不可少的就是一顿油茶。于是，她主动请缨，为众人打了几杯油茶，得到了他们的一致认可。众人也不吝赞美之词，有说她“心灵手巧”的，也有说她“贤惠能干”的，还有说她“比上一个好”的。

萧家兴最怕村里人提起“上一个”或者“上上个”的事情了，尤其是在王丽芳面前，要知道，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王丽芳说过“上一个”的事情，甚至故意隐瞒了上一个妻子本人。至于他的原配妻子，也就是“上上个”的事情，他也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此刻，听那群妇人说王丽芳“比上一个好”，他当即吓得“咳咳咳”了起来，然后讨好似的笑了笑：“各位大婶，各位大嫂，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还请大家都不要再提了！谢谢大家啦！”

大家都是聪明人，立即转移话题，开始夸起江小娟来了：“你老人家，真是有福气呀！你看你这个儿媳妇，不仅能说会道，还打得一手好油茶，真是太能干了！让人好生羡慕啊！”然后又说萧雯，“这孩子，也是个有福之人，有这么一个又温柔又大方的新妈妈，以后要更乖、更听话才是！”最后才说到萧家兴，“归根到底，还是老二有福气，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才能娶回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新娘子啊！”

王丽芳初来乍到，本想低调一点，多做一些实事，少说一些空话，结果却被众人这么一顿大夸特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连声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以后还要请大家多多指点、多多关照才是！各位大婶，各位大嫂，丽芳在此先谢过大家了，谢谢你们！”她的笑容和语言，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真诚，特别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让那一两个不怀好意或想看笑话的人都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萧雯老老实实地坐在江小娟的身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一切，心情很是复杂。诚然，王丽芳看起来很面善，不管是在说话上，还是在做事上，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一般舒服的感觉。但是，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在这张面善的外表下面，会有一副怎样的心肠呢？记得上一个后妈刚来时，不也是笑眯眯的，还特别勤快吗？总之，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她不禁暗暗提醒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要时时留意，一定要处处小心，千万千万不要被揪住错处啊！

正所谓：有人忧愁，有人欢喜。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萧家兴和王丽芳总是欢欢喜喜地出门，欢欢喜喜地回家。他们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要办理结婚手续啦，要打扫家里卫生啦，还要采购各种日常用品啦，所以，他们的一日三餐，只能暂时在父母家里解决了。到了第八天，结婚手续办妥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柴米油盐酱醋茶也都准备齐全了，萧家兴便带着王丽芳回到自己的家中，开始享受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了。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将萧雯带回去，萧雯也不想跟他们一起生活，于是，她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复杂情绪，继续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日子。

过了几天，萧家兴租了一辆中巴车，将王丽芳的父母和一众亲戚从邻县的邻县接到家中做客，萧天佑带着大儿子萧家和、三儿子萧家旺和小女婿陆立成负责忙外以及陪男客；江小娟则带着大儿媳妇刘桂兰、三儿媳妇杨慧玲和小女儿萧家宁负责忙里以及陪女客。一家人团结一心，忙得不可开交。那个时候，还未流行“活久见”这个词，但在萧雯眼里，萧家人团结一心的那一幕，比“活久见”更加“活久见”！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了，真真是空前绝后啊！

王家父母一直不大喜欢萧家兴，认为他是一个离异带孩的二婚男，配不上他们的女儿，所以，他们对女儿的这段婚事也很不满意，可王丽芳像是铁了心似的，非要嫁给萧家兴不可，他们拦也拦不住，拉也拉不住，眼看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只能认命了。这次来到萧家，和亲家见了面，他们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觉得亲家一家人和和睦睦，也算是个不错的大家庭了；另一方面觉得女儿嫁给一个二婚男，还是“吃了大亏”。在他们面前，萧家兴毕恭毕敬，好话说尽，为了获得他们的好感，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家萧雯很乖的，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很快就会长大了，绝对不会打扰到我和丽芳的生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表示惊讶，萧家和与萧家旺兄弟俩面面相觑，刘桂兰与杨慧玲妯娌俩也面面相觑，他们几人还来不及问个一清二楚，江小娟就立即出来圆场了：“亲家公，亲家母，我们家老二不大会说话，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他不是不管他的女儿，他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雯雯从小就跟着我们老两口一起生活，怕是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习惯跟他们小两口一起生活，所以，以后雯雯会继续跟着我们老两口，等他们小两口生了孩子，再把雯雯接回去，雯雯还可以帮他们带孩子呢！”

王丽芳的父亲叫王勇，一看就是一副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样子；王丽芳的母亲叫赵玉梅，自打嫁入他们王家以来，就一直是家里的发言人。此刻，赵玉梅听江小娟这么一说，担心亲家误会了他们，还以为是他们不待见萧雯呢，便连忙说道：“我们都明白，家兴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给我们一个交代，但是，我们并不需要这样的交代。我们家丽芳既然已经嫁给了家兴，就是家兴的老婆，就是雯雯的妈妈。我们希望家兴能够好好对待丽芳，也希望丽芳好好对待雯雯，以后有了弟弟或妹妹，希望他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

双方父母都是讲道理的家长，大家相处起来也很融洽。云下村虽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但附近有的是好玩的地方，比如水库、大坝、石林、竹林、五马山等等。萧家兴带着岳父岳母和一众亲戚玩了几天，几乎玩遍了整个车水乡的山山水水。大家都很尽兴，唯独萧雯，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大有一种即使身在千万人之中，也像是孤独一人似的无奈之感。是啊，她确实很无奈，如果不是爷爷奶奶极力怂恿，以她胆小怕生的个性，应该不会跟着出来游玩吧。每每看到他们手舞足蹈，听到他们欢声笑语，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一阵一阵地疼痛，因为她觉得，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欢乐是他们的，而她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什么，也只是无尽的孤独。

回来一个多月，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萧家兴也准备返回厂里上班了。这时，他才告诉萧天佑夫妇，说王丽芳已经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此次带她回来，一是让她熟悉熟悉村里的环境，二是让她待在家里好好养胎。末了，萧家兴动情地说：“爹，娘，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我都受了什么委屈！什么窝囊气！这次，我把丽芳带回家，就是想让大家瞧瞧，我萧家兴想讨一个老婆，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我萧家兴想生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希望你们二老帮我照顾丽芳，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拜托你们了！”

萧家兴曾经有过一个儿子，遗憾的是，他没有好好保护他，以致骨肉分离，今生恐怕再难团聚了。村里人向来重男轻女，认为一个没有儿子的家庭是没有未来的。这几年，萧家兴一直憋着一口闷气，一心想要找个能干的老婆，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出来，因此，他对王丽芳的肚子寄予了殷切的厚望，一有好消息就让她辞了工，然后早早地带她回家休息，等待生产。

为了更好地照顾王丽芳，江小娟把家里的兔子都卖掉了，这样，家里没有难闻的气味了，萧雯也不用天天去割草料了，一放学就可以直接回家帮“妈妈”干活了。刚开始的时候，萧雯叫王丽芳“阿姨”，过了一两个月，江小娟突然让萧雯改口，要她叫王丽芳“妈妈”，但是，萧雯叫“阿姨”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又不能再叫“阿姨”，只好什么都不叫了。

跟上一个“后妈”相比，王丽芳确实是个不错的后妈，虽然有时候会很严厉，总是叫萧雯干这干那，但她不会打她踢她，也不会骂她吼她，有好吃的总是会跟她一起分享。慢慢的，萧雯不再那么怕她了，她们开始像正常的母女那样一起生活了，每天吃了早饭，萧雯会主动跟她打招呼：“我去上学了”，她会回应一句：“好，路上小心点！”中午回到家，午饭已经做好了，有时候江小娟会过来帮忙炒菜煲汤，然后和她们一起吃午饭。吃完午饭，婆媳两人便在堂屋坐着，一边乘凉，一边闲聊。萧雯会默默地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然后跟她们打招呼：“我去上学了！”下午放学后，萧雯有时会直接回家，有时会晚点回家，有时还会带李晓慧和伍芝萍到家里玩。只要提前打了招呼，理由又正当合理，王丽芳一般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和学习。

很多家庭或许都是这样的：爸爸在外面打工挣钱，妈妈在家里照顾孩子，孩子无忧无虑地读书识字。萧雯一度以为，这就是家的感觉。可是，这样的日子很短暂，几个月后，也就是1998年初春，王丽芳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亲手把萧家兴的“儿子梦”打碎了，他心里很不开心，但又不敢在她面前发泄出来，便假装像个没事人一样，给岳父岳母报喜讯，给左邻右舍送红鸡蛋，还给孩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萧霏。没过多久，他以假期时间不够，匆匆忙忙回到工作岗位上，连小女儿的满月酒都不打算办了。王丽芳不吵也不闹，出了月子就打包回娘家了，然后在娘家一待就是几个月。直到萧家兴平复心情，才把她们母女俩接回了家，然后一家三口去了外地，在他乡过着普通人的打工生活。临走之前，萧家兴对萧雯说，等他们在那边安顿好了，再考虑要不要把她接过去。

就像做了一场美梦，萧雯沉浸其中，许久都不愿意醒来。她实在太渴望亲情，太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明知萧家兴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但她还是相信了父亲的承诺，期盼一家人能够早日团聚。然而，美梦再美好，终有醒来的那一天。某个周六的下午，她独自在自己家里翻阅杂书，不小心翻到了一沓书信，都是萧家兴写给王丽芳父母的，她看了一封又一封，几乎都是在各种解释以及各种表决心。其中一两封信里是这样说的：我的女儿萧雯，今年已经十岁了，她会一直跟着她爷爷奶奶生活，而且很快就会长大了，绝对不会打扰到我和丽芳的生活，请你们二老放心吧！

看完信的那一刻，萧雯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亲生的”。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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