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这便是自父母遇难起纠缠他至今的梦魇。这几个画面,十二年来未曾变化过。
他独自一人站在暗蓝色的雨幕中。
梦魇的最后,这片阴郁的蓝色会将他吞噬,接着他会因寒冷惊醒。
——本该如此。
这一次的雨幕却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远远的空中,漂浮着一个陌生的暖黄色光点。
何月竹向光点跑去,一跃将它抓在手心。
一股温暖从手心蔓延到全身,直到将他紧紧包裹。像新吐的蚕茧,可靠而安全,又像一抔流沙,若即若离,暧昧不清。
何月竹近乎本能地抓住那温度,将它紧紧拥进怀里。生怕一松手这份温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份浓烈的渴望促使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细微的缝。半梦半醒之间,首先涌入意识的,是一股很淡很淡的墨香。他的双手正环着什么温暖的,脸颊也贴着什么温暖的,直到身体被轻轻放在床上,后脑勺触及熟悉柔软的枕头,他的意识仍然没有完全挥别那抹墨蓝色的梦境。
“你醒了。”
吴端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不确定何月竹是否真的醒了。因为何月竹的手仍然环在他的脖子上。
“嗯……”何月竹的回应就像梦呓般微弱,他努力睁开疲倦的双眼,眼中蓄着的泪花更多了些。在泪眼朦胧中,月光给吴端的身形描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宛如冷灯下的雕塑艺术。
温凉的触感从眼角传来,是吴端用指腹拂去他眼角泪滴。这份触觉让何月竹的意识多半回到了现实。吴端已经恢复如常了啊。何月竹慨叹道。
不知是因为背着月光,还是对方本就没做表情,何月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觉察对方的手指沿着他眼窝的弧度一路摩挲至左眼下的位置,最后停在了那里。
何月竹对这多少越轨的举动没能及时反应,只睁着水波流转的双眼望着对方。他仍有三魄停留在那场梦中,心中则升起一种近乎悲哀的情绪:梦里那份没有由来的温暖,原来是我食髓知味了。
“梦见什么了?说出来我帮你解。”
吴端离他很近很近,虽然声音低得像唇齿之间的纠缠,他也能听清楚。
“我...梦见我爸妈死的那一天。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出车祸死了...”
吴端的眼中流过一丝哀愁,但并没有对此显出任何惊讶。如果是其他人,他们大都惊讶地喊一声“真的吗”,而何月竹就不得不向他们确认般点点头,再捅自己一刀。
吴端,你为什么不像他们。
“爸妈死了,姐在外地上大学,我只能一个人寄宿在学校里,一年回家一次。同学经常说我爸妈死在校门口会阴魂不散,所以我干脆就装得特别厉害,特别高冷,让他们再也不敢说我。”
何月竹说着,表情是人在回忆往事时常有的怅然与怀念,“后来没想到还有了一群找我帮忙打架的小弟。初中男生真好玩。”
吴端像抚摸雨中的流浪猫一般,怜悯地摸了摸何月竹的脑袋,他说:“放心吧。你父母无疑已经转生了。因为你很了不起。”
“真的吗。”
听到吴端这么说,何月竹好开心。心里有点美滋滋,于是乐呵呵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可怜,现在就有多可爱。只知道笑了两声,意识逐渐清醒,才发现双手松松搭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才想明白:明明睡前还在客厅,为何现在会在床上,当然是吴端把他抱了进来。
何月竹目光躲闪,刚想收回无处安放的手,吴端却抬手覆盖在他手背上,动作克制又温柔,指间相扣在那个位置。完全动弹不了。
何月竹只能唤一声对方的名字,声音与目光柔软得让人很容易便深陷其中:“吴端,你还醉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吴端握他的力度骤然加了几分。
吴端终于开口。声音像是隔着一道月光织成的纱。
“你觉得呢。”
吴端忽而将那只手生生扣在床上。俯身倾向何月竹,也侵略般直勾勾注视他。何月竹从未见过吴端有过这样的神情,让他感觉好像走在盛夏的沙滩上,冰冷的海浪拍打小腿,炙热的砂砾烫着脚丫。——每一种浓烈的触感,都在无声向肌肤宣告占有与入侵。
何月竹不知所措,那四个字的余音还在耳畔。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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