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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翻身无门。太医是什么,太医背后站着的可是皇帝陛下,太医既做如此诊断,天下哪个不要命的郎中大夫敢有异词?
事实证明,皇帝这个行当不但是个没有安全感的行当,还是个闲得发慌的行当,连别人家生个小娃娃也要管。
这下好,这一龙爪子掺合下来,我这不守妇德的名声算是彻底盖棺定论了,而宋席远这顶绿油油的帽子也被扣得严严实实。
我觉得,宋席远虽然早熟了些,思路诡异……呃,独特了些,大体还是个不错的公子哥儿,如今这桩事实在叫他有些冤屈,宋家又是金灿灿的名门望族受不得如此污点,遂主动与他讨要休书。不想却被他想也不想便严词拒绝了,直骂那太医是庸医,杀人不见血杀人不眨眼杀人不偿命的庸医。
而扬州城内那些过去仰慕宋席远现在复又重燃战火的姑娘们私下里不知义愤填膺咒了我多少回,我如今都不大敢出门了。
一日趁得宋席远去码头验货之际,我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宋家的书房,终于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搜出本言妇德论七出之罪的书。我照着里面休书的格式誊抄了一遍,又将宋席远的私印给翻了出来,在“立书人”下盖了个红戳。
我揣好这张薄纸又打点了些衣物,当日便带了陪嫁丫鬟返回沈家大宅。爹爹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只当无事一般照例招呼我和弟弟们一块儿吃晚饭。夜里,姨娘们照旧淡定地搓牌,大弟弟照旧对着一堆账本入定,小弟弟照旧缠着我说鬼故事……叫我不由感慨还是娘家好呀!
之后,宋席远上沈家折腾过好几番,我皆闭门不见,回回不是爹爹应对的,便是大姨娘招待的。
只是,那休书上红艳艳的印戳也不是假的不是?便是折腾到衙门里找知府裴老爷断下来,这休妻之结局也是变不了的。
至此,我这段从待嫁闺女变成裴沈氏,从裴沈氏变作裴家外甥女,又从裴家外甥女变作宋沈氏,最后又变回沈妙的曲折闹剧到此可算是尘埃落定。
一时间,上至名门世家,下至走卒贩夫,扬州城中人尽皆知。
好功夫?十八式?
此番相亲好巧不巧给小舅舅和三公子一搅合,算是彻底黄了,不但如此,本来只是扬州城里的公子哥儿对我避之惟恐不及,这回连冰人馆里的媒婆都对我畏如蛇蝎,再无一人敢给我说亲。
从此,我便失了相亲此项乐趣,漫漫长日如何打发才好呢?只有白天看戏,晚上给小弟弟说说聊斋权且打发。
今日天气不错,九州戏苑里刚排了出打戏,里面武生的功夫据说顶顶拔尖,听闻早先还在少林寺练过拳脚,近日里才还的俗为了养家进了戏班子。我一时兴致勃勃带了随身丫鬟绿莺去看戏。
家里常年在这戏苑里包了个小楼台,一来为的是爹爹有时领些往来生意打交道的老爷们听戏方便,二来姨娘们有时若闲得慌也可结伴出来听戏,不必与楼下场子里鱼龙混杂之人坐于一处。这小阁楼近些日子都是我在用。
今日这戏我以为不错,这武生一身工夫也俊得很,一抬腿一落拳一劈刀都极是干净利落铿锵有力,唯一一处缺憾便是这角儿长得忒白细了些,看着不甚阳刚,全然没有武生粗犷豪迈的味道,一个细皮嫩肉的人耍大刀看着总叫人于心不忍,总觉着不晓得是谁在耍谁,还不如让那刀子耍他来得干脆些。
是以,看到后半场我便有些跑神,放眼望去,楼下场子里一干大老爷们倒是看得两眼赤炼精光,听得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对一旁面色蜡黄的男子道:“怎么样?李爷觉得这新出的角儿如何?粉面桃腮,看这两下子想来那韧性也是极好的……”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小胡子在风中得瑟出那么几分不正经的味道来。
一旁蜡黄男子似乎联想到什么跟着心照不宣笑了起来,又道:“陈爷如今觉得这武生不错是因着一旁没个比照,如若这武生被放在秦楚馆里,恐怕便不够比了。”
“哈哈,李爷这么说恐怕是没见过这武生卸下妆的模样吧?”那小胡子陈爷满面泛油光,得意道:“我和这戏班子李老板熟识,昨日里在后台叙旧,恰巧瞅见这武生还未上妆,那眼睛叫水汪汪肤色叫水当当啊,我敢说和那秦楚馆里的麝怜小相公不相上下。”
那蜡黄男子登时来了劲头,两眼放光,“真的?竟能和麝怜比?那麝怜可算得是秦楚馆如今的头牌啊!”忽地又猥琐一笑,“就算样貌比得,这‘功夫’……嘿嘿,又怎么比得上?”
我托腮看这二人讨论得热烈,不由得起了好奇,转头问绿莺,“秦楚馆是哪里?”以我这十来年看戏的经验瞧来,这台上武生的功夫已是上乘,竟然还有人功夫比他要好,那自然要去拜会拜会。
绿莺面上一红,眼神旋即躲躲闪闪,一会儿看脚面一会儿看屋顶,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在我专注的眼光下含糊答道:“秦楚……就是……就是那个……都是男子的地方……”
都是男人的地方?武术教馆?酒肆?我疑惑看她。
绿莺一跺脚一扭头道:“就是只有小倌的勾栏院!”
“嗳?小倌?”我怔了,勾栏院我晓得,不就是花楼嘛,只是小倌是什么东西?
绿莺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对我如此如此那般那般详尽解说了一番,听罢我仍无真实感,男子和男子,可如何在一起厮混呢?
遂,当下一拍桌,“走,我们去秦楚馆瞧瞧。”眼见为实,况,我如今闲闷得慌,好容易发现个有趣新鲜的物事,不去瞧瞧实在对不住我自己。
绿莺一听却惊得不行,伸手便来拦我,“使不得啊,大小姐使不得!要叫老爷知晓非得打断奴婢的腿不可!”
我怜悯摸了摸她的头,“那就不要让爹爹晓得呗。”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转不过弯来?
我素来行事干脆利落,当下便找了间绸布庄换了身公子哥儿的行头,再将绿莺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一摇一摆便奔着那秦楚馆去了。虽然我以为女扮男装泰半是自欺欺人之举,糊弄不了多少人,但是,有钱便是大爷不是?
我正待踏入这花红柳绿的秦楚馆,门口迎来送往的老鸨便伸手拦住我,客气道:“这位姑……小店只招呼男客。”
我折扇一开掩面一笑,身后绿莺递上一锭金锞子,那老鸨立刻笑成了朵黄灿灿的波斯大丽菊,“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我点了点头,“要上等雅间。”
老鸨连连称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公子揽月阁请。”
我以扇掩面一路行来,放眼望去果然满路满堂皆是男子和男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眉目传情,遂由衷生出一种欢欣感慨——原来我嫁不出去的缘由不在我自己身上,想来扬州城中不愿娶我的公子老爷太半都在这秦楚馆里。现如今原来男子都喜欢男子了,难怪,难怪……
绿莺一路紧紧拽着我的衣摆跟到雅间里,那表情竟像浑身被跳蚤啃着一般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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