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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听一阵“噼里啪啦”震天雷响,想必是姨娘叫人在大门外放爆竹庆贺。我已倦极,竟觉着这绵绵的鞭炮声像极小时候娘在床头哼的小调,不消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睁不开眼,跌入一片黑甜乡。
不晓得睡了久,昏天黑地之中似乎梦见了一个人,同往常我生病时一般,彻夜不睡地倚靠在床头,时不时伸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颊,仿佛这样摸一摸便能均分了我身上的病痛,“叫你受苦了……将来,我一样一样皆替你讨回来,好不好呢?”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入梦,似真似假……
待我睡饱饿醒再次睁眼之时,日头已爬得半山高,绿莺正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在挂帘子遮光。
我咽了咽嗓子,对她道:“别挂了,我有些饿,你去与我拿些吃食来。”
绿莺回头瞧见我醒了,欣喜道:“小姐,你可醒了,这都睡了将两日了,大姨娘正说再不醒便要掐你胳膊将你叫起来,唯恐小姐饿着,这不,桌上的饭菜才刚送来,都还热着呢。”
我转身正待起身,却不妨瞧见枕头旁端端放着个还不如枕头大的小汤圆,小脸小手、小胳膊小腿儿,嘴角秀气地抿着正敛眉闭眼睡得一派斯文祥宁。叫我不由地心中一痒,想伸手挠一挠他,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缺德,坐着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不妨听得绿莺一旁噗嗤笑了一声,“孙少爷睡得不比小姐少,小姐若想抱,一会儿用好饭才有气力抱。”
我一想,也是,遂半坐起身,绿莺将饭菜用个托桌放了摆到床上,从不曾饿过这么长时间,我一时吃得十分欢畅,连平素里嫌油腻的东坡肘子都啃得溜溜香。
一边吃,一边听绿莺在我耳旁一边舀汤一边絮絮,什么三公子不管不顾自己有恙在身当夜便坐了马车赶过来,舅老爷干脆连马车都没坐,是自个儿驾马跑过来的,顺带慨叹了三公子不晓得生了什么毛病,一脸虚白,走路脚都飘得有些软,又道舅老爷骑马如何如何地鞭如疾风快如闪电英姿飒爽,只可惜,听说我爹一个都没让进园子,皆挡在了花厅外,客气地叙了两盏茶便都打发回去了。
我无甚所谓听着,权当下饭的菜一并吃进了肚子里。
将养了几日,镇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若不是偶尔汤圆难得醒来的时候能逗他一逗,我已闷得快要成块霉豆腐了。今日瞧见外头天气正好,也无风,遂撺掇小姨娘扶我到园子里散散心。
一路嗅着三月花草香,我一边慢慢挪着步子,一边时不时在小姨娘滔滔连篇的八卦絮叨空隙里插上一句“哦。”“嗯?”“啊!”,身后,绿莺抱着汤圆亦步亦趋跟着。
都说江南春色尽收沈园倒也不假,沈家多少代真金白银砸在这园子里,网罗了多少能工巧匠给修出来的园子,能不美吗?当然,我以为我们家园子美倒与那花花草草春色什么的无甚关系,最美在于错落放置的太湖石,行走其间,有种曲径通幽的静谧之感。
然,不想今日这曲径非但通“幽”,还通到了龙脉。
正转过一个假山回廊,迎面兜头便撞见了顶顶尊贵的皇帝陛下,听得一旁公公叱责道:“大胆!何人惊驾?”
姨娘和绿莺已然吓得立马跪下,我正待下跪,却听得那万岁爷和蔼一笑道:“这不是沈小姐吗?免礼,都起来吧。”
“民女该死,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我福了福身。
“呵呵,朕见今日天色方好临时起意来游沈园,不过刚到,怨不得沈小姐,何罪之有。”皇帝陛下笑得一脸亲民,与那日湖边所见判若两人。
我不由抬头看了看,却瞧见他身后一队随行里,正有我爹爹和裴、宋三人,唔,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别个,正是那日我在大明寺里有过两面之缘的俏姑娘,正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瞅着我。
“这孩子是……?”皇帝陛下的目光一举越过我和姨娘,落在了绿莺怀里的汤圆身上,假模假样开口侧身问爹爹。
“是草民前些日子新得的外孙。叫陛下见笑了。”爹爹答道。
那皇帝一时恍然大悟道:“哦,那倒要恭喜沈谦了。”
“不敢当不敢当,谢陛下。”若照平日里爹爹的脾性定会哈哈大笑,现下这般拘礼客套应付着这真龙天子想必叫爹爹憋屈坏了。
“抱过来朕瞧瞧。”
宋席远眼睛一抬,裴衍祯眉间蹙了蹙。
“是。”绿莺赶忙将汤圆抱了上去给万岁爷瞧。但见那皇帝挑眉睨了一眼汤圆,凉凉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那眼神,那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股不屑的酸味,我一琢磨,是了,定是嫉妒了!别看皇帝陛下三宫六院,听闻至今除了五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半个男嗣的影子还未见着,虽然我以为女娃更好,但天子之家不比平民,现下见到一个平头百姓家一举得男,自然是要有那么一丝嫉妒。
“陛下谬赞。”爹爹应道。
“可有名字?”见万岁爷那架势似乎要垂恩赐名的样子,我忙道:“小儿名唤沈宵。”
“沈……霄?”皇帝陛下将个两个字拉得面条一般长,面色一沉道:“待乘雷雨腾云霄。好有气势的一个名字,嗯~?”
呃……
“陛下恐误会了,不是云霄的霄,是元宵的宵。”爹爹不慌不忙解释道。因为娃娃长得白白小小实在像汤圆,其实当初若依着爹爹不拘小节的性子,说不定便叫“沈圆”了,幸而我转了个弯,汤圆不就是元宵嘛,爹爹一听一拍即合,遂定名“沈宵”。
闻言,皇帝陛下面色方才缓了缓,道:“元宵?好名字,甚是和乐。”不知是不是汤圆闭眼淡然酣睡的样子逗起了他的兴子,但见他一时兴起伸出手指摸了摸汤圆的小脸,本来汤圆正睡得一脸乖巧,此刻却忽地张开一双黑黑的眼睛,小狗一般一口将放在嘴边的龙爪子给嘬进了口中,又快又准。
在场之人皆惊了,一个两个皆扑通通跪了下来。
“大胆小儿!竟敢咬皇上!”随行里的那个俏姑娘一下冲了上来,冲着汤圆便是一句义正词严的怒叱,汤圆扑扇扑扇两翅长长的睫毛,再次安然入梦,那姑娘俏脸绿了,转头掏出一方手绢递给皇上,“皇兄,可有流血?”
我顿了一顿,皇兄?莫不就是那九公主?深宫大内里关久了难怪这般没见过世面,汤圆不过将将生下来没几日,一星半点儿牙齿都没有,这一口上去莫说“流血”便是个“咬”字也挨不上边儿,顶多是将这龙爪子错当成吃食含了一含。
“小儿唐突,冲撞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我做了一副惶恐样子连连叩头。
“罢了。”但见那皇帝慢条斯理拿着手绢儿拭了拭手上口水印子,道:“无妨,九妹不必担心,未见血。”忽地,目中光芒一转,邪邪一笑道:“说起见血,朕倒是听闻有个滴血验亲之说,姜太医,是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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