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生很少会做梦,如果睡眠可以像心电图一样用不断跳跃的线条来记录,那他那根线条一定是笔直的,没有一点起伏。
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春生从小到大不止一次在白天想过如果我有爸爸妈妈就好了,但他从未在晚上梦见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他们的,他想过好多次,想如果他们愿意来福利院接他回家,他一定不会生他们的气,可是他们一次也没来过。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被一对考虑领养他的夫妇领回了家,却在几天之后又被送回福利院,那次之后再没有人想领养他了。
在福利院里,被带走后又被退回去的小孩是没有人想要的,春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他知道是他不够好,因为不够好,不聪明,不好看,所以爸爸妈妈不要他,所以他被人领走了又被送回来。
他怎么能怪别人呢?是他不够好。
春生很早就领悟了,他不带任何怨恨地活着,活一天是一天,赚钱不多那就省着点花,把钱存起来。
至于把钱存起来之后又要干什么他想不到了,他是生活没有盼头的人,只是离开福利院后因为找不到工作没钱他在天桥底下睡了一个月,露宿街头饿肚子的经历让那时才刚成年的春生很难堪也很恐惧。
他蓦然发现这座城市很大,可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买一盏灯,买一张床,租一个有天花板,有墙有窗户,不用睁眼就看到大马路的房子。
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活得一点也不体面,每天都脏兮兮,工作很辛苦,可他已经尽力了,他现在获得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才换来的。
除了晚晚。
晚晚不是他换来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能算做自己的吗?当然不行了。
春生很小就知道拾金不昧,他在福利院的地上捡到小糖果都会老实还给阿姨,不会留着自己吃,更何况晚晚不是糖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他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但他一定是有家的,有家就证明他是他爸爸妈妈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睡前男人和他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这晚春生很罕见地做梦了。
梦里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他的家就是晚晚的家,白天他在外面上班挣钱,晚上回家就陪晚晚玩,玩猜数字,玩井字棋,还有好多好多,他家里的灯一直亮着。
梦里的他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因为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了那晚晚就是他的了,他可以不用像小时候捡到糖果还给阿姨一样把晚晚还回去!
这种好事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梦里的春生是这么想的。
做美梦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到春生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也不愿意醒。
可这世上哪有不用醒的梦呢?再多不舍,再多美好的梦那也是要醒的。
只是他醒来的方式一点也不温柔。
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响炸在耳边,春生听见第一声“嘭”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他人睡在小床里侧,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茫然失措地看着男人,看着他脸色阴沉,举止狼狈地撞倒方桌,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又让他无比震怒的事情。
春生呆呆傻傻地看着男人,不敢说话,因为男人的表情太可怕了,他不笑,那双总是温和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是冰冷的,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在这种毫无温度可言的注视下,春生畏畏缩缩地落下视线,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晚晚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他做错什么了吗?
“你是谁?这里是哪?”
男人的语调和他的眼神表情一样冰冷,冻得春生只穿背心的单薄身体一颤,脖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掐得他脆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敢叫眼前这个人晚晚,因为根本不像,晚晚不会这样对他的,他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重话。
得不到回答男人好像也没有要继续逼问下去的意思,他紧锁眉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陌生的白色棉背心,从未见过的深蓝色平角内裤,没穿裤子光着腿。
两分钟前,他就穿成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抱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男人眉眼积了片黑压压,阴沉沉,目光极具威慑力与压迫感地扫视周围一圈,在地上看到了和方桌躺在一起的手表和手机。
手机没电是关机状态的,手表完好。
他微微偏头看向呆坐在床上像块石头一动不动的春生,“我的衣服在哪里?”
春生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外面,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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