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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妆不明白,纳罕道:“好什么,宰相娘子都被我祖母气坏了。”
他的唇微微翕动了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了。
他就是这样,考虑得太多,一句话都要掂量再三,即便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依旧审慎克制,从不轻狂。明妆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一定听你的。”
可是真的会听吗?他那双眼睛在幽暗处灼灼盯着她,她背着光,眉眼模糊,但轮廓清晰。他看见她鬓角稚嫩的绒发,纤细柔软,孩子一样。明明她还小,过完年才十六岁,十六岁,为什么要这样急着与人定亲呢。
叹了口气,他问:“你喜欢仪王吗?”
明妆觉得不太好回答,含糊道:“他位高权重,可以让我嫁得很风光。李判,我想洗清爹爹身上的冤屈,要是嫁了仪王,是不是就能证明爹爹是被冤枉的?至少坊间的人都会这样认为,对么?”
小小的人,也有她的坚持和执念,绝口不提自己有多艰难,但他看得出,她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到今日,心里的痛苦早就泛滥了。
“大将军的冤屈,我一定会为他洗刷的,但是要给我些时间,让我一步一步去完成。”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柔,带着一点鼻音,像情人间的耳语。奇怪,原来他还有这样温存的一面,要不是自己从小就认识他,大概要被这嗓音撩得脸红心跳,不能自已了。
抚抚胸,她笑着打趣:“李判,你和平时不一样,喝醉了真有趣。”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只是暗笑,真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蹙眉调开了视线,他知道劝告没有用,但还是要多句嘴,“与仪王的婚事,再考虑一下吧。”
明妆也想考虑,但他留京的时间已经不满五个月了,这短短的五个月内,也许什么都来不及发生,待他远赴陕州鞭长莫及,一切还是要靠她自己。
所以不要再犹豫了,决定的事也不要更改,她说:“我不打算考虑了,仪王长得不错,为人也谦逊,我可能有些喜欢他。”
他听了,重又望向她,“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一个志在天下的皇子,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可是她说喜欢,喜欢……这却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年轻姑娘的爱慕可以毫无道理,谁也不能说她做错了。
这时煎雪端了热水进来,一路送到睡榻前,压声道:“小娘子,水来了。”
明妆卷起袖子,回身绞干了手巾,展开后往前递了递,“李判,擦擦脸吧。”
他没有应她,心里只觉烦躁,正想开口让她回去休息,她却垂手在他脸上掖了一下。
隔着手巾,能感觉到那纤纤的掌心,温热过后清凉扑面,他心头一跳,不自觉往后让了让。
明妆倒并未察觉他的不自在,很体恤地说:“你闭上眼睛睡吧,我替你擦。”
娇生惯养的姑娘,没有伺候人的经验,但是擦得很仔细,连他的眼窝都照顾到了。
李宣凛愈发尴尬,挣扎着说:“我自己来吧。”
无奈人家根本不理会,嘴里说着“醉了就快睡”,擦完脸,顺便把他的手也擦了。
李判的手,指节细而长,若是用来握笔,大约连普通的羊毫都会身价倍增。如今用来握剑,秀骨之下又暗藏无尽的力量,多让人惊讶,原来优秀的人,不管哪一行都能做到极致啊。
明妆这人很奇怪,她认识一个人,最先留意的不是脸,是手。犹记得当年他初入官衙,那纤纤十指像女孩子一样,长了这么多年,上过战场杀过敌,到如今还是保养得很好,算得上天生丽质吧!
大概是看得贪婪,躺着的人微微缩了下手,缩进了被褥里。啧,看看又不会看坏,明妆一面腹诽,一面上前给他掖了掖被子,隐约听见他嘟哝了句,“那个李霁深……有什么好!”
他很少质疑一个人,更何况这人还是王侯,所以在他眼里,是真的不看好仪王。
明妆何尝不知道呢,他这样聪明的人,当然看得出仪王娶她的用意。自己是有些自私了,既想借他之势嫁进帝王家,又不想让他再去掰扯爹爹的旧案。毕竟他是爹爹旧部,一场胜仗让他名震天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弥光不在官家面前进谗言坑害他,已经是万幸了。
反正他会回陕州的,她心想,到时候一切自己想办法,虽有些顾前不顾后,了不得玉石俱焚吧……
总之不要去商谈那些太深入的东西,过于沉重,心就飞不起来了。于是明妆重又堆出了笑脸,坐在脚踏上说:“我不是孩子啦,好与不好,我自己会权衡的。倒是你呀,住在这跨院里,实在太委屈了,我明日就把祖母接到东园,将西边腾出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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