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带着我绕了一个回廊,已能看到守卫的侍卫们了,来往的太监宫女也都多了起来。我见了生人下意识的就想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可转念一想,李德全斗敢带着我光明正大的在宫里走,我又何苦“做贼心虚”。
那些宫女太监侍卫见了李德全都是躬身行礼,眼睛也都不往我这儿瞟一下,但我心里明白,现在的一切都已落入有心人的眼里吧,不由得方才想起康熙说的那句话,“德妃提醒的朕…”,心不禁一拧。
走到了一个影壁墙的后头,远远的宫门在望,李德全停了下来,“您在这儿稍侯,奴才这就叫人套车过来”,他微笑着说,我点了点头,“辛苦了”,他一弯身儿,“您别折煞奴才了”,说完转身往一旁走去。
我靠着影壁站了会儿,许是方才刺激受得太多,只觉得这日头晒的人头发晕,看看李德全还没有过来,不远处站着一些目不斜视的侍卫,我张望了一下,看见左侧有个小小的门,我缓步过去,在台阶上靠着玉石门墩儿坐了下来。
方才的一幕幕得如同电影回放一样,不停的飘过脑海,若说之前只是觉得死亡的威胁隐约存在,而今天康熙的一番作为,却让我觉得这些年我能活下来,可真是个奇迹,而今后我的存在,可能也只会为了不打破一种平衡,一种在四爷和十三之间的…
一阵脚步声响起,我估计是李德全回来了,正想张开眼叫他一声,一个惊骇莫名的声音响了半声,却又仿佛被强制咽了回去似的,“你…”
我轻轻的吁了口气,早就想到既然自己已经这样光明正大的亮相,那么随之而来的熟人浪潮,必定会汹涌而来…我慢慢的张开了眼,看了过去。
白净的面孔,身材修长,俊秀的眉目倒与我有几分相似,原来是他…明晖,这么多年不见,当初那个有些狡猾的孩子,现在也变成了一个男人了。
我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神情看起来是万分的吃惊,只是他吃惊的好像不是我还活着,而是居然能在这儿看到活着的我。
我伸手撑住门墩儿慢慢的站起身来,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口呢,还是当作根本就不认识…“明晖,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去…”,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又生硬的打住,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不禁苦笑,虽然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这样接二连三的‘短痛’,还真让人有些吃不消呢。看着十爷张大的嘴巴,一口白牙映着日头儿,心里突然有些想笑的感觉,只是转眼就看到了跟在他后面的八爷九爷,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
整了整衣裳,我缓步下了台阶,一步步地向他们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儿,我没有抬眼,只是稳稳当当的福下了身去,恭声说,“臣女兆佳氏,给各位爷请安”。
等了一会儿,头顶上却没有半点儿声音,许久不曾请安,缺乏锻炼的腿已然有些酸麻了,“快请起”,八爷温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又福了福,徐徐的站起身来,略抬眼看去。
明晖已退到了八爷他们身后,脸色有些青白,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我,见我抬眼看他,竟转了眼去,我心里感觉怪怪的。十爷还是大张着口,只是不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有着如此复杂的表情,但是唯一能够看出来的就是,他大概是眼前这几个人里,唯一不知道或者没猜到我还活着的人。
九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负着手看我,薄唇抿的紧紧地,眼底充满了阴鸷。我下意识的调转了目光,却与他身旁的八爷碰个正着,那双乌黑的眸珠里,有惊疑,有猜测,有闪躲,却也有一丝隐约的欣慰。
“兆佳氏…”,十爷哼了一声,两步就跨到了我的跟前,我下意识的就想往后躲,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因此身子只是晃了晃。十爷慢慢的低下了头,近的呼吸可闻,我忍不住偏了偏头,皱了眉头看向他,却是一怔。
他的脸上充满了类似于愤恨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骗似的,我不禁有些好笑,真的要愤恨那也应该是我吧,不等我多想,他冷冷一笑,“兆佳氏,是谁家的”。
余光看到八爷仿佛想开口说些什么,他身旁的九爷却不动声色的清咳了一声,八爷顿了顿,低垂了眼,却没再开口。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想方才皇帝说过的,温声回说,“回爷的话,家父马尔汉”,十爷一怔,一旁的八爷九爷也怔住了,明晖更是白了脸。
我心知肚明,户部尚书马尔汉原本也是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而现在却变成了‘我’的父亲,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八爷他们再明白不过了。想到这儿,不禁更加佩服康熙皇帝,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吧,这些儿子们再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恐怕半点儿也逃脱不过他的眼去。
算算时间,离皇帝归天的日子大概还有不到五年的时间,看来康熙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由谁来继承大统,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为了那个人的将来铺路而已。
看看眼前惊疑猜测着的八爷九爷十爷,一种有些嘲讽又有些怜悯的情绪浮了上来,他们这般碌碌经营,上下盘算又怎样,结果他们只是别人登基路上被除掉的石头而已…“
“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方才康熙皇帝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心里一冷,这才想到,我也是那个人登基路上不可躲避的一块石头吧,心里一阵苦笑,看不见未来的自己竟还有心去怜悯别人。
“马尔汉的女儿吗…哼”,十爷的声音已经彻头彻尾的充满了恶意了,我挺直了背脊看向他,见我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十爷的嘴角拧了拧,大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跟一个人长得很像呀,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哼哼”。
八爷九爷同时皱起了眉头,可十爷话已出口,收却是收不回来了,他们身后明晖却深深的低下了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我闭了闭眼,抬眼看向正死盯着我的十爷,淡淡说了一句,“有呀”,他一愣,我微微一笑,“方才皇上就是这么说的”。
十爷还未及说些什么,一旁的八爷已上前一步喝道,“老十,别再说了”,十爷瞪了瞪眼,还想说话,九爷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神色冰冷,十爷顿了顿,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看见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四周安静了下来。
“呃,奴才给八爷九爷十爷请安”,一声干咳之后,李德全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偏了头,这才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正在躬身行礼。
“李公公快请起”,八爷温和得说了一句,伸手虚扶,李德全借势站了起来,满脸带笑。“各位爷来得这么早,皇上还在书房呢,奴才这就使人去看看,若是得闲,好给您各位通报一声”。
“劳烦公公了”,八爷一笑,一旁的九爷也是面带笑意,“李公公,这回八爷回来还带了不少好酒,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唔”,李德全忙得又打了个千儿,“那奴才真是生受了”,他客气了两句,就回身恭敬的跟我说,“那您请跟我来吧”,我点了点头。
刚要迈步,一直没说话的十爷大喇喇的开口问,“老李,你这是送这位姑娘去哪儿呀”,李德全一愣,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一旁的八爷九爷,他们却都没说话。
“嗯哼”李德全咳嗽了两声,恭声回说,“奴才奉旨意送兆佳氏回府待嫁”,“待嫁,什么待嫁”,出声的竟是九爷,我微微一怔,李德全倒是不慌不忙的,微笑着回说“方才皇上恩旨,已将兆佳氏赐婚于十三贝子了,择日嫁娶”。
“哗啦”,一种金属器具掉在地下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众人也都向我身后看去,“你说什么”!一个有些嘶哑的男声响了起来,我顿了顿,慢慢的回过头去,正对上十四阿哥那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
“噼噼啪啪”炕边儿铜盆里的火炭不时地爆裂着,我掩了掩身上的貂皮小坎儿,看了一上午的书,这会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缓缓伸了个懒腰,放下书转手拿了放在一旁的铜棍,随意的拨弄着烧得红红亮亮的炭灰。
这几天一静下来,想到的不是胤祥就是当时十四阿哥那张苍白的脸,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强烈情绪,多到我只能视而不见。记得那时八爷他们的脸色也很难看,原本以为他们是因为我再次嫁给胤祥,便宜了我们而心有不甘,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可过了两天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才渐渐地明白过来,原来我的“再度复活”不仅是康熙皇帝对四爷的警告,更是对八爷他们的,心里不免自嘲,自己仿佛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手榴弹,只可惜导火索却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只能无奈的被别人随意挥舞着。
“宁姐姐,你在吧”?一声清脆的呼唤在门外响起,我思绪一乱,有些无奈的笑笑,这个声音现在我已熟悉无比,兆佳氏.瑞喜,马尔汉大人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嫁的,她才应该是真正的兆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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