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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去年夏天来这儿租的房。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干吗的,就听跟他一起来的人喊他蒋老师,后来才知道是个搞艺术的……他找人重新装修了房子,夏天一过就搬来了。你别说,这人真有点老爷脾气,才搬来小半年,找的帮手已经换了好几打!也真亏那个干家政中介的——谁来着?好像是姓张——有这份耐心替他招人,招一个赶一个,赶一个他再招一个……这不,现在招着你了……他要求还真多,非高学历的不要,也不想想学历高的谁干这个呀……”话到此,似乎觉得不妥,又忙改口,“总之就是挑三拣四的,这都赶跑多少大学生了……而且这人还特清高,轻易不理人。有几回我看他一个人挺可怜的,赶跑了助手也没个人照应,就想过去帮点儿忙。他倒好,一点儿不领情,对人冷冰冰的!你多问几句,他还发火,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就纳了闷了,是不是搞艺术的就得是这怪脾气呀!”
听着大姐的抱怨,缪晨光只好笑笑,并不应声。
“……不过仔细想想,也怨不得他那样的脾气……残疾人嘛,总不比健全人,心里难受就会有火,也正常。”
听大姐又对蒋剑鲲表示了理解和同情,缪晨光忍不住问:“他的眼睛……是天生的?”
大姐摇头,“听说是得了什么病,慢慢看不见的……好像就是这几年的事儿。”
缪晨光发着愣,心里想着,慢慢看不见,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那他靠什么生活?就靠那些泥塑?”
“好像是吧……我见过有小车来把他做的那些东西拉走,估计是去卖钱还是干什么……”
大姐的儿子忽然插嘴:“是去卖钱!我问过开车的司机叔叔!”
他母亲不由得笑。“……这倒挺好,每天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钱就自己来了……”
“谁说他不出门了!”
缪晨光一愣。他母亲笑问:“你又知道?”
见两个大人求教于他,儿子颇有些得意,“我老能在遗址那儿看见他!”
“遗址?”缪晨光心念一闪,“你是说那个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公园?”
“不是公园,是遗址!”男孩儿坚持。
他母亲说:“是遗址,历史古迹吧,具体哪个朝代的……我也弄不清。”
“就是那儿,”儿子又说,“我早上上学的时候常看见他在那儿站着,像个石头人,一动不动……”
“那么一大早?你没看错?”他母亲问。
儿子生怕母亲不相信他,连连点头,“不信你问瞎子!”
做母亲的忙一挥巴掌,轻拍在儿子脑袋上,“喊谁瞎子呢!不像话……”
“你们不都这么喊?”儿子觉得挺委屈。
母亲感觉难堪了,又一巴掌挥过去,“胡说什么……别玩儿了,进屋写作业去!”
儿子连声嚷着写完了,却拗不过妈妈,只得撅着嘴磨磨蹭蹭地进了屋。大姐看一眼缪晨光,对着她挺尴尬地笑笑。“浑小子不懂事,乱说话……”
缪晨光只回以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用不着细想也知道,蒋剑鲲这人决不可能讨人喜欢。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性格乖僻、脾气暴躁、不喜交际、不知好歹的人。邻居大姐的话更证实了这一点。
但也正如大姐说的那样,他是个盲人,是个残疾人,而作为他身边的健全人来说,对于他古怪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气,除了容忍,还能怎样。
只是缪晨光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忍无可忍的一天。
那天下午,缪晨光给隔壁的小鬼教完英语回来,时候已经不早。她赶忙先到院里收衣服。北京这地方天气干燥,在南方几天也干不了的牛仔裤,在这里只用一晚便干透了,还硬梆梆冻得跟门板似的。她正忙着干活,蒋剑鲲从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
他自然是听到了她在院里发出的动静,他向前走了两步,盲杖一探,触到了缪晨光随手放在一旁的水桶。他立刻收了脚步。
“……拿开。”
缪晨光连忙上前将水桶拎走。“对不起……”
“别把东西放在挡道的地方。”
缪晨光老实应了一声。
“……你进来。”他说完转身进了屋。
缪晨光不知他有什么事,忙收好衣物,跟着走进他的屋里。
依然是一片昏暗的房间,拉着窗帘,没开灯——因为他不需要。
蒋剑鲲站在屋子中间,缪晨光也那么傻站着。
“……我的墨镜好像掉在书架底下了。”他说。
缪晨光一愣,反应过来。她弯腰往书架下的空隙瞟了一眼,起身打开灯,再蹲下身子仔细看去,墨镜果然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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