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急急地跟在季念身后,看到屋中的人,红着眼低头:“老爷,大太太。”
季念和离后唯一一次回家,季平不在,但他也从没问过。而今看见她,季平只面露些许惊讶:“念念,你怎么……?”
“是谁?”
季念冷漠地打断,“是谁准你们把阿梧接回来的。”
季念一向都是平和的,季平见她这副样子,只有两次。
他敛眉避开她的视线,方要说什么,江又莲喝了声:“这是你父亲,怎可如此无礼!三姐儿一转眼成觉春楼的掌柜了,回来连规矩都不懂了?”
江又莲做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的人,横眉也是凶厉的。
可季念对上她压迫的视线,只是逼近一步,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没有我的准许,把阿梧接回来的?”
江又莲在家中鲜少被忤逆,可这么冷冷的一句问,她满身的气势莫名就被这么一个瘦削的小女子压了下去。
满室寂静,跟在旁边的下人个个都屏息低头,不敢出一声大气,仿佛只要有一个人绷不住,那根无形的弦便会嘭地一声断了。
而谁都没说话的时候,床上的人扶着床笫慢慢坐了起来:“阿姊,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季念在一瞬找回了自己理智,满身的尖刺软了下来,她看向床上那个脸上不着一丝血色的人,唤道:“阿梧……”
季梧有些气虚,双唇都是发白的,但脸上却是笑笑的,带着些青涩和稚嫩。
他转向季平:“爹,能让我和阿姊两个人待一会儿吗?”
江又莲刚找回自己的位置,阴着脸要再训斥两句,被季平点点头后递了一眼,遂随着季平无声地退了出去。
沈婉红着眼站在门外,心疼地望着里头两个孩子,可那心疼里,却更多的是愧疚。
季梧文文弱弱地对沈婉笑了一下:“娘,我和阿姊说。”
屋中终于只剩下季念和季梧两人。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季梧坐在床上,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再怎么笑都是有气无力的,脆弱又没有生气。就如同一颗刚长成的梧桐树,散开一层层叶片,甚至有的嫩芽还没抽完,可不知怎么就烂根了。
“为什么回来?”
季念声音有些发抖。
“我想你了,想娘了,阿姊,承恩寺治不好我的病,我们不治了吧。”
季梧说时的语气很平常,就好像在话什么家常。
可听着他的话,季念的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怎么治不好?你不是好好的就在我面前吗?你不是在好起来了吗?”
季梧探探身,握起她的手,“可那药太贵了。”
季念紧绷着:“我们治得起,阿姊能治好你。”
可季梧却摇了摇头:“我知道阿姊四年前是因为我,四年后阿姊能够为了那个人捐三千两了,阿姊知道我听到时是怎么想的吗?我希望阿姊以后能有很多个三千两为那人捐,而不是全用在我的身上。”
他顿了顿,轻轻道:“阿姊,别再因为我放弃你心尖儿上的人了。”
无声的沉默。
良久,季念道:“不是因为你。”
“四年前会那样,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我自己。”
***
季念从季宅出来,天已经黑了。
她茫然地走回宫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宫门已然关了。她木然地立在紧闭的宫门外,半晌,形单影只地转过身,隐没在夜色中。
她忽然想起,阿梧是见过谢执的,就见过一次。
还记得谢执向她提亲的前几天,似乎没有下雪,就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冬日,冻人得很。
季念如往常一样,借着送季梧去国子监,悄悄地寻到那个谁都不知道的僻静角落。那是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地方,能听到里头先生讲的课,还能不被人发现。她就在那里窝着,偷偷地听。
那天先生的课讲得格外长,拖了好久的堂,里面好几个官生都开起了小差。季念憋憋笑,自己想听的都听完了,偷偷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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