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一般来说是李平阳需要开始连续斋戒九天以祭祀九皇大帝的日子。只不过今年情况特殊,她本就是道教所谓散修,自然无人天天盯着做什么。不适合斋戒的日子斋戒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自找麻烦是混江湖的大忌。
李平阳咬了两个肉包子,端起面前的豆浆喝了一大口,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县衙大门:“陈大哥,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赴宴啊?”
“我于情理算大人半个师父,但是身份又是大人的侍从,这总让主家有些不好安排。更何况我不喜欢说场面话,即使是家里有个应酬,往往也是宝莲去安排。所以一般这种事情我都不参与。”陈坷远见李平阳吃得香,又叫了一叠油饼,“慢点吃——那两个娃娃呢?”
“冒姑娘要陪母亲去往外地,交给杜二少爷和崔姑娘照料了。”李平阳直觉觉得接下来仿佛有一场恶战,吃得格外饱足,脸颊塞得像仓鼠似的,“眼下崔姑娘大病初愈,正是恢复的时候,正好屋里多些孩子看起来也活泼些。”
“他们俩是好的。”陈坷远点点头,语气间显出欣赏之意。
李平阳又咬了两口包子:“大人到现在还没出来吗?”
“辰时我去后门问了问,只说今晚恰好是九月初一,高县丞打算摆一桌筵席祭奠天地北斗,故而邀请大人再留一晚。”
“别不是把大人软禁了吧?”李平阳哼了一声,用手背抵着下巴,有点不耐烦地用指尖点着桌面,“他昨天那个样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好人。”
陈坷远倒是没有反驳,思考了一会之后端着豆浆喝了一口:“县令也回来了。”
李平阳抬起头,疑惑地皱起眉:“县令?就是那个出了这么大事情都没有回来的县令?他们怎么前后脚回来的?”
“今儿我去问的时候看到有人快马来报,就听着了。也是快马赶回的……按照那人的说法县令是在和州府处理了些事情才快马赶回,耽搁了两三日。”
“也不知道这两三天到底是做了什么。”李平阳撇撇嘴,她心里有些烦闷,尤其想到那县丞知道自己的身份,随即把张峒道和自己隔开,总觉得对方仿佛没有憋着什么好心思。
陈坷远看她神态沉重,有意讲些轻松的话:“夫人这次怎么把剑都背过来了?”
“我……我爹的剑?”李平阳收拾表情,笑着解释,“一直放在驿馆难保不丢失,放在人家家里我也不放心,干脆就一起带着了。是不是还挺唬人的?我有时候特地背着这东西装作自己仿佛是个高深莫测的侠客,还能吓人呢。”
陈坷远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李平阳身后的剑:“还是要小心才是,这把剑一看就不是你自己用的,你才那么点高,这剑指定不是你用的。这些东西都是糊弄外行的,心里还是要多留几分谨慎才是。”
李平阳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目光却望向县衙,神色如何都轻松不下来。
忽然,两个小孩跑过来,年纪和衔蝉差不多大,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在路上,蓬头垢面的,一对饿得发亮的眼睛透过蓬草一样的头发盯着桌上的三个包子。
就在李平阳觉得他们仿佛要抢包子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忽然板起脸,像是一个大人一样装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我知道一个秘密,我拿秘密跟你换包子可以吗?”
“秘密?”李平阳有点想笑,“你知道什么秘密。”
“我知道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小孩仰着头,忸怩又骄傲地仰着头,“你先把包子给我,我就告诉你那个秘密。”
李平阳觉得好玩,和陈坷远对视一眼,将包子先给了他一个:“喏,这是定金,如果你说的秘密真的很有价值,我就把剩下的两个包子也给你。”
小孩子踟蹰了片刻,三两口先把手里的包子吃到嘴里,这才仰头说了起来:“那,那我说了,我说的肯定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啊!”
“那个人,是杀人犯。”
张峒道一愣,随即转过身,望着背后坐在竹榻上的高鹤:“你说什么?”
“下官是说,那个一直跟随在您的女子,那女子绝非寻常妇人。她之前在乌江县流窜,被我等发现后,为逃脱缉捕曾经杀死一名官差,后来她不知所踪,我们因为未曾画出其正面画像也就无从追查。却没有想到再见之时,她居然会出现在您的身边——下官知道大人乃是忠良仁厚之人,故而疑心大人被此女欺骗。”
“……”张峒道一时说不出话。
窗外的风吹得人心乱如麻,此刻已经到了秋季,看起来干瘦的黄与近乎墨色的绿层层叠叠在远山泼洒,仿佛翻滚的绸缎。张峒道感到心里有些燥,喉咙里发痒,他似乎应当是很快地替李平阳解释这件事情,但是他有些脱力,而这片刻的犹豫也就让他失去了说谎的最佳时期。
高鹤县丞似乎已经看穿了张峒道的惶惑:“大人,当心绵里藏针啊。”
“一派胡言!”张峒道这才终于开口,随即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许夫人与我们早已经认识,是旧相识,她是怎样的人物我难不成不清楚吗?且不说品性做派,她本是身娇体弱的寻常女子,如此弱女子,怎么能和官差打斗?”
“我想,大约是因为月黑风高,加上许夫人本就是寻常样貌,才会让县丞误认。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这有什么新奇的?”张峒道笑着摆摆手,故作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见他如此,高鹤也不多追究:“如此,那也可能是我手下那些人误认了吧,他们最近颇有些草木皆兵,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窗外飘过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那风携着碎叶和灰尘,一个旋地卷上空中。院里夏日繁茂的花也似乎到了凋敝的季节,饱满的花团开始一簇一簇地变得黝黑而萎靡。张峒道望向窗外,他忽然觉得仿佛有些想掉眼泪,好像今年的夏天也随着一阵风被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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