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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嵘站在他眼前,手里拿着一摞没用完的火折子,他将手上的东西往唐了怀里一扔,也不管他能不能接住,斐川被他牵过了一只手,靳嵘的手很热,兴许是因为刚才点了许多灯笼,又可能是因为他此刻揣揣不安的心情。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空无一人,纸质的灯笼连成了串,烛火多了似乎都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响,灯笼的颜色起先是一样的,悬挂的位置也适当,斐川只需要稍一抬头就能看清上头绘着的东西,灯笼只到靳嵘的鼻尖,斐川侧头仔细看了看靳嵘的脸,上头果然沾着零星的黑灰。
夜里的风不大,气温也不算低,斐川被唐了裹得严实,只有露出来的指尖会觉出一点点凉意,他看过前几个纸灯笼,浅黄色的纸张上绘着一个个绝对不算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有猫有狗,有尾羽绚丽的孔雀和高大强健的战马,还有他们万花谷里特有的那只名为一杠的小兽,这些都是靳嵘画得,图案的细节处理的不好,孔雀的尾羽是东一笔西一笔凑的,靳嵘不会调色,画出来的长尾就像是打翻了颜料一样,乱七八糟的颜色脏兮兮的杂糅在一起。
斐川知道上面的图案代表了什幺,他往后面的灯笼看去,从做工到画工都好了一大截的彩灯是工匠的手笔,每一个上头都绘着简笔的小人,第一个灯笼绘着一个蹲着的小人背影,第二个就是侧面的角度,简笔勾勒出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野猫,耷拉下来的爪子上还有一滴逼真的血珠。
他抬手摸上了彩灯上的小人,穿着墨袍的少年用右手搂着大大的双层食盒,左手捏着一块酥脆的直掉碎渣的糖酥,他吃得满嘴都是糖粉,白花花的糖粉随着他贪吃的动作染遍了他的两腮,而接下来的那一个绘得是一场大雨,水滴成串的从房檐滴落,少年托着腮帮子坐在雨水淋不到的廊下,一只不大点的小奶狗正趴在他并拢的膝上晾着肚皮睡觉。
那都是他跟靳嵘从相识到相知的场景,有很多个情景他都记不清了,靳嵘有时找不出理由跟他搭话就会悄悄在边上看着他,他不知道靳嵘原来见过他那幺多次,更不知道靳嵘居然那幺清晰的记到了现在。
他被吻了耳尖,蜻蜓点水似的亲吻将他从莫大的悸动里拉扯了回来,斐川懵懵懂懂的顺着身后人的动作转过头去让靳嵘给他擦脸,他皱了皱鼻子吸了一下鼻涕,眼泪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已经流到了唇边,他傻乎乎的一舔,满嘴咸味。
斐川能看到靳嵘身后的天幕上悬着一弯黄澄澄的月牙,远处的亭台楼阁都还是灯火闪烁,风中传来别处街巷上的声音,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临街还是万家灯火热闹繁华,但他眼前只有数盏彩灯,和一个迟到的承诺。
斐川的性子很软弱,他本不多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与常人不一样,他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战战兢兢步履维艰的去争了,他知道他争不到,他只能等一个愿意真心待他的人,哪怕只是从最露骨最屈辱的肉体关系开始,他注定是被动的那一个人。
斐川自问并不贪心,他不奢求能够受到多贴心多真挚的关怀,他只想要靳嵘安安稳稳的看着他一个人,粗茶淡饭也好,四处征战也好,他只要一个能委身的小空间,靳嵘的怀里,靳嵘的枕畔,他只要一个无人可以撼动,无人可以跻身进来的小小空间,除此之外,他什幺都没期待过。
他没恨过靳嵘,从相遇到现在是这样,从现在到很多年以后他老死病死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他不记恨靳嵘赶他走,也不记恨靳嵘曾经那样恶劣霸道的将他关在小小的客房里,他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委屈和不安,他怕靳嵘对他的感情也只是一个经不起任何考验的假象,或许生死关头靳嵘会用他做肉盾挡箭,或许过不了几年靳嵘会喜欢上另一个身体正常的漂亮男孩。
斐川只是怕,连只身在外漂泊的时候他都没恨过靳嵘半点,他只是太害怕了,怕到连想都不敢想。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靳嵘给他的答案,道歉也好,安慰也好,他笨拙又执拗的自己抹干了脸上的泪渍,夜风一吹,他红肿的眼睛就眯了起来,泪光晶莹,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凄楚可怜,他站在一个绘着他守着一窝没救活的猫崽子的彩灯前,灯上的少年搂着几只僵死的小猫嚎啕大哭,他跟画上的自己一样,一边使劲蹭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一边抽噎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靳嵘将他拥入怀中,宽厚的脊背为他遮去了冬夜的凉风,他哭得没够,肩膀一耸一耸的,喉头泛酸之后又连咳带哭,他手上的灯笼掉到了地上,靳嵘伸脚兜住将它拨到一边站直,又赶紧给他抚着脊背,靳嵘的手掌伸进了厚实的披风里,反反复复给他拍背顺气,斐川哭累了也站累了,靳嵘就抱着他坐到了街边的长桌上,那是商贩没撤去的摊位。
斐川坐上去之后两脚都没沾到地,靳嵘站到迎风的方向替他挡好风,这才抬手拨开他披风上毛绒绒的领子,斐川红着眼睛仰头看他,秋水盈盈的眸子里多了许多活气,水汪汪的杏眼比漫天的繁星和满街长灯都要明亮动人,泪水似乎洗掉了他这些日子里蒙上的尘土,靳嵘心间软得无以复加,他甚至自己也鼻头一酸,继而弯腰低头,温柔而郑重的吻上了斐川的眼角。
他吻去了斐川的眼泪,起身之后撩开衣袍单膝跪到了青砖铺成的地面上,他捧住斐川不老实的双脚放到自己膝上,纤瘦的脚踝被他握在手里摩挲了片刻,斐川怔怔的低头看他,秀气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哭懵之后又被吓懵的不解。
彩灯在他身后连接成长长的光,像是夜幕中的几排桥,浓稠的夜色就是波澜不惊的河水,将他们浸在其中,刚才骤起的凉风很快就微弱下来,只剩下绵软的威力,缓缓的吹动斐川的发梢。靳嵘在一瞬间忘记了先前想好的说词,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年,璞玉未雕,稚嫩纤弱,这是他曾觊觎很久的美好,更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执念。
所有的一切都轰然倒塌了,靳嵘低头吻上了斐川的靴面,他跪在地上低微谦卑的吻着,灯火掩不去他眼里的光亮,他带着一种赤诚到虔诚的爱慕,有两滴眼泪落在斐川的靴面上,但很快就无影无踪,他一寸一寸的上移,越过脚腕吻上小腿,最终他托住了斐川的膝弯直起身子再次将他完完全全的拥进怀里。
他抵着斐川的额头从自己袖口里摸出了两件东西,一个是斐川当掉的玉坠,一个是被黑布裹起的挂饰,他将圆润精巧的玉坠丢到数尺之外的地方,掷地有声的清脆声响里他将黑布打开,里头是一枚镶银的狼牙。
“这是我猎到的第一匹狼,很小的时候就带在身边了,以后你带着,能辟邪,还能保你平安。”已经斑驳的狼牙上有几道细密的裂缝,里头嵌进了些许鎏金,暗金的线条和古朴银制狼头相辅相成,而尖锐的牙尖早已被磨平,“这是我族里的习俗,狼牙当护身符带着,等到嫁娶的时候就要给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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