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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平不知如何评说。值得庆幸的是,他知道Baraghani与他的妻子后来成功在加国团聚。他静了一会儿,置身事外地说:“与学生发生感情,即使是前学生,始终是一种不正确。”当然,这不正确在他,并不在邓特风。
“我不是那个审判你的人。”老教授摇头:“你也不该审判你自己。毕竟,时间才是一切判决的主人。”
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陈一平带邓特风去体验海底漫步。
换上潜水衣,坐船到可以下水的地方,紧握金属扶栏,半身浸在冰凉咸味的海水里,从头顶降下氧气罩。邓特风对海洋有种恐惧,那种人天生对黑暗、未知、庞大残酷的冷血生物三者集合体的恐惧。可陈一平在旁陪伴,他还是一步步踩金属梯向下,垂直向下四步,被浸泡着鲨鱼的海水没顶,有氧气罩,呼吸无碍。他们在水里一刻不停地涌起一长串泡泡,厚重的海水不传声,只能打约定手势告诉陈一平他是否还好。
水下压强多么可怕,好在耳膜能够承受,邓特风打出继续下潜手势,陈一平陪他,又向下,直到离开金属扶手,隔着脚蹼踩到水底砂石,他像低头去看却被陈一平制止,这样的体验装备不能低头不能倾斜脊椎要维持直立,否则海水可能灌入氧气罩。
在海底每一步都那样艰难,无法控制身体的重心,而灯光中仍黑沉沉的周围,又没有可以攀扶的物体。陈一平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隔着手套,让他牵引自己。那一刻的安心感,好像在婚姻礼堂里把手交给新郎,让他紧握。然后邓特风跟随他缓慢迈步,相信他在这深深深深的水底也不会放开他握着的自己的手。
他们花了十分钟,靠近一丛珊瑚,陈一平打手势,让他看珊瑚间穿梭的,色彩斑斓的蓝黄小鱼。它们成群结队,像是海底另一个世界的一群蝴蝶,而各色珊瑚像海底人间的繁花。
每一步都那样乏力,喘不过气,可周身冰冷无法出汗。千吨重的海水中他听不见任何声响,包括自己的心跳。邓特风握紧陈一平的手,觉得这样压抑。他没有告诉陈一平,但是陈一平或许知道,他遭遇瓶颈,已经很久什么也画不出。
然后陈一平让他不要移动颈部,只是向上看。水面与空气交汇处,他们在水底看见反光。缤纷起泡从他们头顶喷射拥挤上升破碎,邓特风茫然地用全新的视角审视世界,在整个海水造就的深蓝色宇宙里,在冰冷的水中握着陈一平的手,仰视头顶的光。
邓特风没有理由地走出那个瓶颈。就像他在水底呆了二十分钟,被陈一平送上岸,取掉氧气罩重新呼吸到陆地上空气,全身海水压强从四肢百骸里抽离的那一瞬间。
他们在假期做了许多事,去滑翔,去索道,去看电影,去艺术文化节,去吃评分极高的街边热狗,去逛书店,去吃各式日料韩餐,去喝早茶。
去颐东,去麒麟,去龙皇,去西湖,去尖东,去福联,去新星,也去半岛。温哥华休假日喝早茶的地方如同香港。去那家据说味道很好环境却差的明月楼,为多撑几张台,食客简直要背贴背,可东西真的很好吃,像回到广州老旧的茶楼。
他们有许多时间与时间过得飞快一点也不矛盾。不知不觉,到最后两天,邓特风抗拒离别,想再度假,米雪提议:“不如你们就去白石镇,还可以吃Takas.”
这间寿司久负盛名,邓特风还未去吃过。他问米雪:“很好吃吗?”
米雪答:“当然啦我想天天吃。”她停了一下,眨着眼睛补充:“上次和阿祖去的。”
再难出口的问题,也说出口了。米雪和阿祖今年才开始,开始一段时间,只是都不知道怎么专程告诉邓特风。
邓特风张开嘴,米雪与阿祖二人的发展相当突兀。可是他看见米雪静静的笑脸,蓦然察觉一切早有伏笔。
他画的米雪肖像到阿祖手上,从阿祖手上被米雪见到。阿祖那句“你欠她一句对不起”,是邓特风要他代替自己送上那封道歉信。
阿祖与米雪没有立时开始,大约也是因为那时候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原来没有任何一段真心实意的感情会虚掷,你以为它不会开花,因为它还是一粒种子,要等到下一个春季才会冒头萌芽。
离开前两天早上,陈一平和邓特风去白石。
邓特风上自己的车,陈一平就从善如流坐到副驾。白石镇距离大温,开车上高速至多不过半小时。不知为何,那天竟排起长龙,堵到水泄不通,行人都走到下一个街区,车队还不能挪动分毫。邓特风等得咬唇,陈一平就递几颗糖给他。
车流终于疏散,转上高速,他刚开到时速,就被一辆交警车在后闪灯pullover。邓特风自拿到驾照以来,从未被查过,心情既坏又愕然。他停车在路边等交警上前说明,陈一平以为他生气,脸颊鼓着,多看一眼才知是含着糖。侧头去吻他嘴唇,难得是舌吻,邓特风被他吻到傻呆呆的,到分开才发现口腔里含着的冲绳黑糖已经转移陈一平口中。陈一平调低车窗。
过一阵,后视镜看到交警走到窗外,说邓特风方才左行,——如果他没有超车意图,不应该左行。请邓特风拿驾照,回到交警车上,几分钟才回来送还。又再叮嘱:以后开车记得保持靠右。之后就调转警车头去拦另一辆车。
邓特风问:“那现在是怎样?”
陈一平了然:“没给你罚单,就是教训你几句。”邓特风想反驳,可他明知自己做错了,没有认真通读交通章则,需要改正,找不出话反驳。有些泄气地驶回车道。
他们下午一点钟后才到白石。这一天阳光极好,沿陡峭的路穿越许多海边小别墅,他们眼中远远的海面一直闪着白亮的光。海面日光的纹路像铺在蓝绸缎上展览的金银丝织品,陈一平牵着邓特风绕到Takas去看,这里周日周一不营业,平时中午十一时过半才开门,居然也在门外有人等候。可能是店面太小,仅放得下两张桌,加上寿司吧台,可坐最多不超过十五人。
这时店里很拥挤,陈一平问:“饿不饿?”
邓特风摇头。他实在不想在门口等,可是之前,照约会惯例电话餐厅时,收到的回复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任何预约”。这是一个连米其林寿司店都接受预约的时代。他还是来了,因为米雪极力售卖这家店。邓特风想,兄妹的口味,应该是相似的……吧。
陈一平笑道:“既然你不饿,先去海边走走?”两三点时再回来,客人会少。
他们踩着高大的树的剪影,经过许多别墅的烧烤阳台和花园,走了五、六分钟才到海边。蓝色的海与天边有红砖的意大利冰激凌店与一些希腊风格的小餐厅,一条长木条铺成的桥延伸到海的远方,水天相连,飘着几点白帆处。桥入口的拱门外,有至今没有废弃的运货火车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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