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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嫔娘娘。”母亲跪下拜我,已尽礼节。
我坐在床上直直看她,没有说话的。母女相见,不是本该昵称相唤,抱作一团吗?为何我的宫殿并无外人,就连哥哥也不曾拜我,只是如小时候那般软软喊我一声:“蓅姜。”而母亲却要如此以待?
那一道道严密高实的宫墙隔开的何止是人生分水之界,便是母女亲情,也淡如清风,一道墙,两边落。或许,也未必是哪一道墙,里外分别,或许,是因为心里那道界。
“母亲,不必如此。”哥哥扶她起来,她与我相视,眼圈微红。
我并未动,只是淡淡唤一声:“母亲,近来可好。”
身无旁人,连哥哥也出了去,留下空余给我们母女说些体己之话。可我与母亲多半只有沉默以对,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有简单询问彼此身体是否康健的话语。越是生怕谁断了话题,气氛尴尬,却越是句句梗咽,让人愈发心冷下坠,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情分暖意,已不剩几分。
“走吧,女儿带母亲到处走走,兰宸殿很小,不消一会工夫。”我下床时间并不多,偶尔起来走走。一个月过去,肚子又大了不少。
入了八个月的光景,我行走并不容易。而最近又病的时久,人瘦弱许多,愈发撑不住那硕大的肚子,只得用手卡在腰间借力。
“你也参佛?”母亲一路随我来到侧间,半是疑惑问我。
“母亲觉得参佛如何?”我反问。
“清净身心,远离尘嚣,世事都能想得透彻,人也会更坦然的活下去,似乎不是坏事。”母亲走到佛龛前面,仔细看着那尊白玉雕观世音菩萨像。
“心诚则灵,你能有心,相信以后定会幸福美满的。”
我巧笑,笑出了声音。眼前那尊慈祥的菩萨像前,正燃着两束香,香火正旺,青烟徐徐渺渺。
母亲上前,从旁边拿过一束,燃了,插上香炉,拜了再拜,虔诚如斯,遂垂头凝神,温声细语对身后的我道:“你入宫也不短了,后宫是非想必都十分清楚,无需争夺,只管过着自己的日子。害人终害己,罪孽终是要偿的,不如为自己也为别人多积德。犹是容妃娘娘,毕竟是你亲姐,往事如尘,不要执念了,放下吧,只有放下了,你才能过的快乐。”
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女人才是最了解我的,他人亦要从我所作所为洞悉一二。而她,安坐将军府,不曾看见,亦不曾听见,却把我一语道尽。
我冷笑,抬头看向我们面前的菩萨像,轻语问道:“母亲觉得吃斋念佛这么许久,您的日子过的快乐吗?罪孽偿尽了吗?或是,这么多年,您只学会了宽容,亦忘记了人的尊严并非宽容能给?”
母亲肩膀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轻轻道:“正因为我的日子并不快乐,罪孽也未偿尽,我才这般告知你。我终究是你的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心下里,疼痛翻江倒海般倒过,曾经的岁月里,从未有人跟我说起过,希望我过得好,除了我的哥哥。在我印象之中,我能依靠,亦真实活在我生命中的人只有他。母亲,一个如此温暖幸福的字眼,在我一生之中,却暗淡无光,单薄的只剩一个轮廓。
“母亲,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何缘故,父亲与你形如陌路。不要再拿那些冠冕弹簧,不疼不痒的话敷衍我,这其中有玄机,你骗不了我。”
母亲终于转过身,满脸沧桑苦色,终是看了半晌,边走边道:“时过境迁,夫妻缘分已尽,还有何好说?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及了,于己于人,皆无意。”
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刻进细嫩皮肉之中,尖锐的疼。似乎被掏心挖肝一般,空了整个躯体,只剩冰冷蔓延,无垠边际。我脸上不再有笑,竟觉得,这么多年的倍受冷落,在母亲眼里视乎不值一提,渺小的不如香灰轻重,只能一语带过。
我踱步上前,目光冷冷,用力扯下香炉里那两束燃香,折断于鼓掌之中,颓落于地。“既然母亲觉得不值一提,那女儿就不再问。同样的,我鉴于您多年参佛所得,甚觉只是自欺一场,毫无半点作用,于是,女儿这菩萨不愿再供了。”
母亲大惊失色,上前阻止我,扯得我一个趔趄,我愣住,定定看她急忙上前,却不是翻看我手掌的烫伤,而是慌忙拾起地上断香,蹲在我艳红裙角边,无不是悲伤责怪语气:“蓅姜,你修得这般做过,折香是要折寿报应的,你怎么能如此,太过恣意了。”
“报应?母亲可知,这菩萨供起之日,女儿就未曾上过一次香,今日是女儿第二次亲临这里。”
“母亲抬头,你……唉……”空留一声叹息,在这狭小侧间回荡,那么幽长,从耳边,一直延续到脑际,心头,就不肯停。
“我若是敢折,就不怕报应,若是到了今日我还不能恣意而活,只怕是老天也该汗颜当初如此待我,太过残忍。”
母亲不理,情绪黯然,似乎游离直觉,径自默然拾香,像是要拾起一地碎裂成千块万块的往世时光,竟让她如此在意。而我站在一边,心在抽紧,胸口闷疼,还有话要说,却如何再也说不出口。
42.天仃
我冷眼看着地上的母亲,顿觉可笑而寒冷,母亲这么多年,欺骗的到底是谁?是她自己,是我与哥哥?还是父亲?抑或还有其他人?
若是只是色衰而爱弛,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明明有他人不及母亲,却为何人人所处皆好于她?这心思,百转千回,不知道已经多少次萦绕我心头,让我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猜测的所有可能,既不能自圆其说,也不是无懈可击,困扰我那么多年,终于今日想问出口。结果就是如此,她依旧选择隐藏,沉默,没落,就算是连带我与哥哥随之一同逐流也在所不惜,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母亲,如此舍得,赔上自己,也赔上我们。她不愿说,只能让我心更冷,情愈淡,情谊就是如此,伤了心,便再不能破镜重圆。
“母亲,这世间,只有你最了解蓅姜,不过您却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十七年,这么多年来,您竟也知道蓅姜到底是个什么样心气儿的人,可您知道吗?蓅姜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欲所得,必事俱躬亲,我不管对手是谁?华瑞莹?或者姚昀?还是江葶娟,我既是愿赌,亦能服输。”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冷冷道:“自幼不得母亲宠溺,也不曾被父亲喜爱,蓅姜过了十七年终于懂得一个道理,幸福是不会从天凭空而降,父母也不是能依靠的所有,自己想要的,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夺,夺到手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要感谢母亲当日亲手将我送入这深宫之内,于是,我有了翻身的机会,您就等着看如何我权势富贵,帝情厚爱,只手遮天吧。”
我拾步而过,不曾再看母亲一眼。一次见面,得一声她亲口喊出,唯一的一句“蓅姜”只是因为恣意折香。我果然父母缘分极浅,求不来,却可以一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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